&ep;&ep;“那要是洗澡……”
&ep;&ep;“洗什么澡!”弇洲先生眯细了眼睛,狠狠替他扎紧了臂带,“也想我帮你洗?”
&ep;&ep;“那睡觉时扎到了旁人……”
&ep;&ep;“睡觉!你还想和谁睡觉?”贝衍舟狠狠道,“你自个孤枕一辈子吧。”
&ep;&ep;他咬开酒塞,仰头灌了一口烈酒,对嘴朝他喂下。那一口火烧烈酒烫穿肠胃,麻痹中枢,辛辣又轰烈,像裹挟着许多未曾言说的话语,一路熨至心底;而与此同时,那一双有修天补地之能的巧手稳稳握住刀柄,毫无犹疑地猛斩下去,像他处置所有巧夺天工的造物一般,干脆利落已极地截断了朽烂的肘臂。
&ep;&ep;文方寄痛呼出声,但牙关硬生生咯住没咬下去,怕先伤了对方送进腔来的舌头;好久以后他才从辛辣当中尝出吻的甜味来,朦朦胧胧地意识到他似乎等这一个吻等了太久,有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血气直往头顶上冲,整个人晕乎乎的,却也不知是身子失血还是头脑充血,似乎也便没有那么疼。还待再多缠绵一刻,可那人却抽身退去,低头替他止血,挑除碎骨,剜去烂肉,涂抹药膏;好在已点了穴道,血流得并不多,一口烈酒之下,续痛也缓了几分。文方寄不敢去看自己失去的右手,他忆起自己一路来的所为,轻重权衡,自我安慰,思忖这算不算也是报应。
&ep;&ep;头顶上天穹里月光冷然,照在他的脸上;——啊,雨停了。他蒙蒙地想,明天会是久违的晴日吗?
&ep;&ep;贝衍舟一声不吭地替他裹好了伤处,怔怔看了一会,突然哇地一声,放声大哭,豆大的泪珠从他那双好看的大眼里扑簌簌掉下来,直接把文方寄砸懵了,人已扑身上来,抱着他肩头大哭不住。
&ep;&ep;虽早知道他是兴尽悲来,喜怒放歌的性子,但这一哭却把文方寄哭得头重脚轻,手足无措,心跳都漏了拍子,吓得动也不动;心想他当时沉了弇洲岛时也没如此哭过,哄也不敢,劝也不敢,倒是自个被惹得眼眶发热,却又暗地里不知怎么反而高兴得厉害;他不敢去碰他身子,怕一碰人影就碎了,一碰自己便醒了,一碰他又会将自己推远,而一切其实不过是又一场春梦绸缪;只好一动不动,任他眼泪透湿衣襟,呆呆望着穹顶,细看上头璇星纹路,才发现这楼顶与他平日里所见所想的尽皆不同。
&ep;&ep;“……别哭了,”他轻撞了撞贝衍舟的肩,“哎,你看。你的楼……”
&ep;&ep;那平日里爱偃机如命的家伙,这座楼仿佛耗尽了他生平心血,造时恨不能吃住睡一天十二个时辰都在楼中,而这时居然连抬头也不肯去望,怀抱箍得文方寄快要喘不过气来。“你是不是傻?”他哭得眼底发红,像压抑了一生的泪都此刻一气流完了,一张脸皱成一团,“我害你丢了一只手,还管什么楼?把我自己赔给你,够不够?”他一口气含着哭腔说完,不待回答,便又朝他嘴上狠狠咬去。四周天旋地转,璇星闪烁,他一手建造的绝世无双的偃机,此刻才应是它真正的模样:无数人惊呼赞叹的欢喝,那将来传承史册的记叙,百年后戏中摹写的唱词,突然便不再重要了;他捧着年轻人生得尖锐的脸廓,扎手的一截青茬从下颌冒出来,突然只想好好看他——他看够了一生的纵横榫卯,机括簧舌,却从没有好好地看过一个人。
&ep;&ep;而连日的阴雨此时一扫而空,万里无云,露出深蓝如幕的夜色与万点繁星。一轮明月正在中天,像是水洗明镜,照得半山都笼着一层淡淡的银白胧烟,四下里都看得清清楚楚。
&ep;&ep;众人仰头看去,只见楼中穹顶上璇星图开,月当天心,反射了山底水色,竟在穹顶上映出一片流动的水线;穹顶上原本的星图交叠在一处,里头透出的月光被水影连接成线,竟隐隐暗合周天归藏之象,武学根基扎实的,一看之下,彷如拨云见日,而不甚了了的,也觉得浑身周天轻盈,好像无声无息间便被这图形吸引了过去,不自觉脉络便跟行运转,内力流动不息,如川之行。没有片刻,竟然觉得通体流畅,若有所悟。
&ep;&ep;证空大师双手合十,喃喃自语:“这就是……真正的龙图吗?原来如此……图既是图,亦不是图,……阿弥陀佛!……”
&ep;&ep;阳乌子却怔怔流下泪来,道:“卑明老小子,你说你亏不亏?你多活一刻,不就能看到了吗?你徒儿有出息啊,我们这一辈人都输给你啦!!嘿,我阳乌子教不出这样的徒弟,是我输啦!你听到没?我给你认输啦!”
&ep;&ep;那图像是活的,流动的,富有生机的,随着潋滟水光轻摇,从穹顶映照在人心深处。喻余青看着这一些有些熟悉,想起在鬼蟾山上,斯人已逝,那副久远的画像映照水光,画中人也像是能动了一般活起来。他穷尽一生,钻研极致,终于也参破了这世上独一无二的武功;却也没有做什么问鼎江湖、称雄天下的轰轰烈烈事迹,只让一幅画活过来,陪他走完最后的一程。
&ep;&ep;王樵却看着他,那月色合着水波潋滟反在喻余青身上,拢着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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