当天后晌,谢珩查明刺客身份,得知他是太上皇昔日豢养的暗卫,没半个亲眷挂身,才会在太上皇暴毙之后,矢志报仇。宫城防卫森严,他没能耐进去,听说端拱帝御驾前往鸾台寺,便埋伏在回程必经之地,纹丝不动地冻了两天两夜,才瞒过清道的禁军,借机行刺。
对于当初箭射惠王妃车马,致使惠王妃滚落陡坡的事,他也供认不讳。
谢珩盛怒之下,喝令处以极刑。
端拱帝伤口处的毒被太医调理了数日后拔除殆尽,但眼睛上的伤却难以复原。右眼伤损得厉害,已然失明,左眼初时也难视物,养了小半个月后,渐渐能瞧东西了,只是十分模糊,也易疲累。
这些时日,朝堂政务皆托付给谢珩,有要紧大事需端拱帝决断的,谢珩便将奏折念给他听,再以朱笔批阅。
入宫探望问安的朝臣和内外命妇陆续来去,伽罗也时常进宫,同乐安公主、贺昭一道去陪着。她自知端拱帝心中芥蒂,大多数时候都是在旁安安静静地瞧,偶尔也会将襁褓里的蓁蓁抱过去,拿个小银铃逗弄。
蓁蓁的乳名是谢珩所起,取其茂盛葳蕤之意,端拱帝说不上喜欢,偶尔也会抱一抱。
遇刺时的震怒,盲目后的暴躁,渐渐在亲眷的宽慰陪伴之下化解,没了如山的奏折压着,端拱帝不得不停下来喘口气,强迫自己不再多思多虑。因太医时常说他思虑过重,忧思郁结损了肝气,起初因失明的眼睛暴躁时还吐过血,段贵妃除了叫太医精心调养外,特地找了乐伎,趁着天气晴好时弹奏琵琶,助他散心。
时日一长,端拱帝也渐渐看开,除了要事过问之外,旁的皆托付在谢珩手中。
谢珩也不僭越居功,每日批过奏章,会挑些要紧的事奏禀端拱帝,碰见要紧大事,也会叫姜瞻等人入宫,同端拱帝一道商议。父子俩虽在伽罗的事上屡屡争执,朝政上却是同心,加之端拱帝膝下唯有一个太子,并无猜忌之心,倒是少见的和顺。
次年五月,当初云中城里许给鹰佐的最后一拨银钱送出,算是彻底清了旧账。
北边有蒙旭守着,固若金汤,西边则是缔盟过的西胡,暂无外患,朝堂之内也颇安定。先前推行的新政初见成效,比起父子最初接手朝政时的风雨飘摇,初露太平气象。
端拱帝的目力仍未能恢复,视物颇为模糊,见此局面,却还是欣慰。
待乐安公主与战青的婚事办完,趁着天气炎热,偷空往行宫去避暑。
……
行宫在京城东南五十里处,是睿宗皇帝时建成,永安帝在位时翻修过一回。谢珩父子命苦,肩上担子太重,昼夜为朝政操劳,到如今才算能偷空来享受皇家福气。
巍峨宫殿依山傍水,盛夏时节林木葱茏青郁,宇内气清。
伽罗哄着蓁蓁睡下,便同乐安公主和贺昭出去骑马散心。
谢珩却应端拱帝之命,陪他去登山。
山势平缓,因临近行宫,道路特地修过,十分平整。
父子俩各穿家常衣裳,也不叫人跟随,只随意漫步。日头已然偏西,远山近郊都笼在微红的光芒下,居高临下地望过去,那河面都泛着粼粼金波。再往远处,帝城宫阙藏在层层平林之后,谢珩目力颇佳,还能勉强看得清晰,端拱帝眼前却笼着层雾似的,瞧不分明。
他叹了口气,望着朦胧远处。
“先帝在时,我也曾随他来行宫避暑。”端拱帝近来在谢珩跟前已极少以“朕”自称,双手负于背后,想起十来年前的往事,神色有些迷惘,“用过晚膳,先帝带着我们兄弟二人登山,也曾站在山腰吹风散心。那时也是这般风景,山川巍峨,流水秀丽,远处有人家炊烟升起,背后则是京城。你猜,那时我作何感想?”
“父皇是皇祖父的长子,又有才干抱负。那时必定在想,江山壮丽,百姓安居,父皇躬逢盛世,必当有一番作为。”
“其实先帝在时,朝堂上已有许多弊端。”端拱帝直言不讳,“我就想,倘若先帝将这江山托付给我,假以时日,我必会励精图治,创出盛世,令万世称颂。”
彼时的豪气在此时想来,恍如隔世。许下那番心愿后不久,他的处境便日益艰难,终至争储失利。经数年蛰伏,费尽心血,才能重登帝位,主掌天下。
端拱帝喟叹一声,瞧向谢珩,“而今你站在这里,作何感想?”
“儿臣与父皇同心。”谢珩眉目俊朗,衣衫飘然,“如今内忧外患暂时消了,正是休养生息,厉兵秣马的时候。儿臣必会尽心竭力,辅佐父皇肃清朝堂,还百姓以清平盛世。”
“我期待看到那天。”
“父皇会看到的!”谢珩笃定。
“父皇老啦。”端拱帝却是一笑,“在淮南的那几年耗尽心血,至今也没能缓过来,再强撑下去,没准哪天就倒了。”见谢珩似欲劝慰,便笑着摆手阻止,“当时我在淮南筹谋,不止是为昔日失利不甘心,想为你母妃和兄长报仇,更是不愿看天下百姓毁在他手中——皇帝不问朝政,佞臣鱼肉百姓,放任下去,只会令民生凋敝。”
“儿臣明白。”
“你不明白。”端拱帝望着模糊的山水轮廓,“我想要的不是权位,而是清平盛世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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