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死了。()
就死在他面前,倒了下去。
卫檀生从他尚带着余温的怀抱中爬出来,将碎瓷片丢到了一边。
他脖子里喷出了很多血,几乎将他身上下都浇了个遍,鲜血溅到了他眼睛里,顺着发丝直往下淌。
卫檀生抹了把脸,冷冷地看着躺在地上的男人,他脸上神情还停留在死前的最后一秒,微睁的双眼满含错愕。
卫檀生生得瓷白如玉,面容精致,身上正滴滴答答地往下掉着血珠,在黑夜中,冒着一股使人心底发凉的鬼气。
看着地上的尸体,卫檀生说不出来自己是什么感觉。
他杀了人。
但也仅此而已。
他心里没有冒出半分的恐惧,连一丝一毫的难过都没有。
他没有心,卫檀生知道他自己没有心,因为没有心,所以才没有愧疚、恐惧和痛苦。
他总让他想起一个人,一个曾经伺候在他身边的丫鬟。
那丫鬟一直尽心尽力地伏侍着他,待他极好。
后来,卫老夫人和她家人一起作主,想要安排她嫁给府中另一个下人。她不愿意,却不敢违背老夫人的意思,就求到了他这里来,希望卫檀生能去老夫人那儿说说。
“奴不愿嫁给这人,奴想一直服侍着小郎,直到小郎长大,望小郎念在这几年奴婢日夜服侍的份上,去替老夫人求求情。”
卫檀生没有答应。
到最后,那丫鬟还是嫁了过去,只是在临行前,哭着说道,“小郎,你没有心。”
他看着她离去,没有感到任何分离时的不舍,他的内心平静如一汪深潭。
这种平静甚至让他感觉到了一丝疑惑和痛苦。
为什么旁人总是哭哭笑笑的,那些能搅动他们心思的事,为何却不能在他心中搅动出一丝的波澜?
丫鬟的模样他已经记不清了,但这句“小郎,你没有心”他却记得牢牢的。
也正因为如此,他开始观察身旁的人,眼见他们喜怒哀乐。
他离得他们很近,又离得他们很远,他们的心绪他无法感同身受,无法有任何共鸣。他甚至会嫉妒他们,嫉妒他们有如此丰富的情绪与欲|望,反观他的人生,苍白得就如同坟地上的灵幡,高高地飘扬在墓前,死气沉沉。
因这丫鬟的缘故,他不喜欢这黑脸的山匪,甚至有些厌烦,厌烦他整日凑到跟前来。
卫檀生尤其厌烦他看他的目光。
怜悯又高高在上。
就像五妹心疼她那只猫儿。
没有人会喜欢那样的目光,在那种眼神下,自己不像是一个人,更像是戏台子上的伶人,将自己的喜怒哀乐都血淋淋地剖开,摆在了看客的眼前。
那山匪看着他,就像在看着戏台上正演着的一场大戏。
简直就像戏中那些妄想救风尘的书生一样,不知天高地厚,自以为是得令人作呕。
他根本不会因为他表露出的那一点点温暖,而对他感恩戴德。
可是,即便他再怎么讨厌,他也不能表现出任何不耐和烦躁。
那山匪在这山上虽然没什么地位,但看起来跟匪首关系不浅。
他想要逃出去,恐怕还需要这山匪的帮忙,所以,即便他厌烦,也只能耐着性子跟他虚与委蛇。
好在,他最擅长最这种事。
在夫子面前,在爹爹面前,卫檀生永远都是那个聪颖有礼的好学生与好儿子。他将自己干净利落地撕扯成了两半。
一半假,一半真。
他从一开始就不相信这山匪。
什么早死的妹子,都是些骗人的说法。
满嘴谎话,他没法相信他真的能带自己逃出这个鬼地方。
更何况,他跟匪首间的关系远比他俩之间要亲密。
手上黏糊糊的很不舒服,卫檀生垂眸,甩了甩手上的血。
没有把握的事,卫檀生不会去做,他没那个信心去赌他愿意为了他背叛自己的大哥。
杀了他,对这山匪而言未尝不是一种解脱。
“这猫是上辈子罪业太重,这一世才投生做了畜生。它今日被你射死,是冥冥之中的定数,你如今也算是帮它从畜生道中解脱了。”
那山匪这辈子罪业太重。
卫檀生麻木地想,不如就让他帮忙斩断他的罪业,下辈子说不定还能投个好胎,不至于投生成一个畜生。
他应该感谢自己。
他本来应该马上离开的。
但他却鬼使神差地回到了那间茅屋。
卫檀生跪在草垫上,伸着手往下摸,从破旧的草垫中摸到一块已经融化了的云片糕。
那山匪经常带这些吃食给他,他就藏在了草垫下。
卫檀生一点点地将它抠了出来,紧紧攥在手心,这才往外走。
看了眼夜色中的山寨,卫檀生又踮起脚,拿起了火把架子上的火把,绕开巡逻的护卫,将火把往干草垛上一丢。
眼见火舌腾起,刮刮杂杂的烧着,经山风一吹,霎时便成蔓延之势。
远远望去,犹如地狱业火。
冲天的火光将天际蒸腾成一片赤红,卫檀生静静地看了一会儿,转身下了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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