自从听闻柳介唐在两三日之内就会到达临城之后,万里遥就快乐不起来了,甚至闹起了心口疼。
厉紫廷得知此事,先去慰问了万里遥,然后私下里和万家凰嘀嘀咕咕:“老爷子这是犯了旧疾,还是另有别的新病?我听老韩说,他不想见柳介唐?”
万家凰对着他耳语了一通。厉紫廷听到最后,忍不住一笑,万家凰瞥见了,在他肩头打了一下:“不许你笑他。”
厉紫廷扭头看她:“你不是也在笑?”
万家凰忍笑扭开了脸,不许他看自己。确实,对着厉紫廷,是不必讲什么“家丑不可外扬”的,况且以父亲这个惹事生非的速度,怕是从明年开始,就要换厉紫廷来给他善后了。
两人笑过之后,厉紫廷叹了口气:“你去安慰安慰老爷子吧,柳介唐这一趟是非来不可,他奉了总长和督办的命令,要来调停战事。”
他平时很少对万家凰谈军务,他不提,万家凰也不问,如今偶然听了这么一句,她便思索着问道:“调停的意思,是不是就是他们不愿你和毕声威再打下去了?”
“是。”
“那我很支持这个柳介唐。上一次逃难,我真是吃尽了战争的苦头。若能不打,自然是最好。”
说到这里,她抬眼望向厉紫廷:“你别误会,我不是要批评你。你是军人,我是平民,我们立场不同,自然想法也不同,这很正常。”
话音落下,她心中忽有所感——她现在开始怕他“误会”了,要是继续这么由着性子对他爱下去,那么将来会不会有一天,她还要惧他三分?
厉紫廷沉吟了片刻,对她说道:“我们虽然立场不同,但是这一次,我和你是同一阵营,我也不想打了。一是我力量有限,再打下去,也是杀敌一千、自损八百;二是我现在无心打仗。”
“无心打仗?”
他点点头:“我已经打了十年,现在想和你过几天太平日子。”
她笑起来:“那我倒是非常欢迎。”
万家凰说的不是玩笑话,她是真的欢迎厉紫廷“卸甲归田”。
不认识厉紫廷的时候,她卯足了劲头,誓要招个英雄上门,可自从认识了他之后,她那择偶的标准便忽然间后退了十万八千里,比毕军那些溃兵逃得还要快些。厉紫廷是司令也罢,不是司令也罢,都无关紧要,反正她看上的是他那个人,不是他那司令的身份。
单凭他那司令的身份,还真不够资格打动她的心。不过她心里有数,知道这话自己是只能想、不能说。
人家拿命博来的大好前程,二十多年人生的荣光都寄托在上面,她哪能因为娘家有钱,就轻飘飘的劝人家放下军队、回北京由她养着做少爷去?那也太不把人放在眼里了。
“走着看吧。”她自己盘算:“先把柳介唐对付过去再说。爸爸和赵三奶奶好一阵子歹一阵子的,去年还气得赵三奶奶进了医院,人家柳介唐若真要找他算一笔总账,也不算委屈了他。幸好我们和紫廷已经是共患难过的了,谁也不会笑话谁,要不然,柳介唐若真是翻起父亲的老底,自己这张脸可往哪搁?”
好些事情是禁不住细想的,万家凰本来还看父亲忧愁得挺可笑,可是如今这么盘算了一番,她那心里也打了鼓。
小鼓连着敲了两天,这一日的上午,柳介唐携毕声威派出的谈判代表,乘专列到达了临城县。
万里遥装病装得出神入化,伏在床上呻吟得骨酥肉软,无论如何不肯去见柳介唐,结果招来了女儿的一场痛斥。他几乎是被女儿从床上硬拎了起来,因这女儿凶悍起来不输柳介唐,所以他走投无路,只得洗漱更衣。万家凰告诉他:“虽说您老人家有点理亏,但终究也没到作奸犯科的程度,和赵三奶奶之间,也是你情我愿。所以等会儿见了柳介唐,甭管他是什么脸色,您只要打起精神来,该怎样便怎样就是了。”
说完这话,她退后一步审视了父亲:“您倒是把精神打起来呀!我刚才那些话都白说啦?您把腰挺直了,紫廷平时是怎么挺的,您就怎么挺。”
万里遥不耐烦了:“我能和紫廷比吗?紫廷多大的年纪?我多大了?”
“您刚四十出头,还没老得直不起腰。等会儿我跟着您一起去,要是柳介唐真敢当众刁难您,您别怕,我替您说话。”
“这不是废话嘛!你不替我说话,难道让狗替我说话?”
“您心里烦,别迁怒我。您知道我的脾气,我向来不受这个!”
牵牵扯扯的,万家凰把万里遥硬拽出了房门。门外站着厉紫廷,论节气,如今已经进了初冬,然而他有点寒暑不侵的意思,就只穿了一身薄呢子军装,头上连顶军帽都没戴。笔直的站在院子中央,他昂着头抽烟,脸上照例是没表情。闻声向着万家那一对父女望过去,他要笑不笑的一抿嘴:“这是在干什么?”
万家凰这才放开了万里遥的袖子:“爸爸动作太慢,我怕他耽搁了时间,所以硬逼着他出了门。毕竟柳次长这一趟来,也是想要和我们见上一面的,父亲若是表现得太冷淡了,也不大好。”
厉紫廷心如明镜,所以并不多说,只觉得万家的这些人和事都怪有趣。向着万里遥微微一躬身,他开了口: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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