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夏季的白日拖拖拉拉,比任何时候都要漫长。

路衡谦推掉了一个饭局,在下班高峰期的车流里堵了许久,回到家时,夕阳才勉勉强强、欲落不落地往下坠了坠。

他打开门,见薛枞侧身斜坐在高脚凳上,趴伏在西厨一侧的吧台,万幸还没有要摔下来的迹象。手肘边的一支勃艮第已经见底,另一支空了大半。

别墅里没有开灯,空调也被迫停止了运转,燥热沉闷得难以忍受。

变幻的余晖懒懒扫在羊绒地毯上。

薛枞听到门边的动静,才慢悠悠抬起头。他此刻一句话也不想说,但瞥见路衡谦凝重得仿佛是要即刻兴师问罪的神色,不得不强打精神。

“你喝醉了。”

路衡谦打开灯,把中央空调的温度调到最低,才走到薛枞面前,却没有如薛枞所想的那样,立刻开始质问。

“但愿是。”可惜酒精丝毫没能剥夺他的清醒,薛枞端起酒杯,半仰着头往喉咙里又狠狠灌了一口,“你酒柜里的酒太少了。”

“为什么喝酒?”路衡谦看着他,像是在判断能否和他进行逻辑清晰的交谈,“我记得你并不喜欢。”

“错了。”薛枞仍旧趴着,下半张脸都埋进了手肘,挺直的鼻梁两端被投下了一片阴影,传出来的声音都有些闷闷的,“我很喜欢。”

时间解决不了任何问题,聪明人早就学会了自欺欺人。

薛枞不够聪明,却头一次做了逃犯,假装忘记替亲人扫墓的日子,胆小鬼一样躲在角落偷偷喝酒,却只觉得头痛欲裂。

“薛枞,”路衡谦忽然叫了他的名字,“你和南帆有什么事瞒着我?”

“我……”薛枞的眼神里带着似真似假的茫然,慢吞吞重复了一遍,“和孟南帆。”

他又往杯子里倒满了红酒,细碎的浮冰窸窣爬升上来。他想了想,才道:“能有什么关系。”

路衡谦将一张签收单放在酒杯旁,示意薛枞解释。薛枞顺着他的动作看了一眼,那上头龙飞凤舞签着孟南帆的落款,却是今晨薛枞亲自签收的。

薛枞的表情有一瞬间的空白,却又很快无所谓地,扯了扯嘴角:“什么意思?”

路衡谦却没有给他逃避的时间,目光直直地看向薛枞,“你是谁?”

薛枞的手指被他捉住,摊开了手掌。路衡谦把一枚戒指轻轻抵进他的掌心:“告诉我实话。”

薛枞微弯指节,勾起那枚从前借由孟南帆之手送出的戒指,探究似的,往自己的无名指上比划了一下:“你想问什么?”

“你说呢?”

路衡谦的声音并无起伏,却忘了抽出仍然牢牢握住薛枞的左手。

“那要看你想听哪种答案。”薛枞表现得如同一个标准的、被酒精侵蚀了意志的人,半伏在桌面,一只手撑着下颌,用一种疲倦而异常平静的声音说道:“就比如,我喜欢你。从很久、很久以前开始。”

“恶心么?”薛枞问道,有什么被倏然扔进了红酒杯里,划出一道冷光,发出极清脆的碰撞声。

酒液很浅,只溅起很小很小的水花。

“可是,”他凑近酒杯,从透明的杯壁里认真观察着浅浅埋在碎冰里的戒指,语气里藏着丝很难察觉的轻颤,“它早就已经丢掉了。”

薛枞又一次问道:“路衡谦,这是你想听的吗?”

“先别急着表态,”轻微失焦的眼睛漫不经心地扫过路衡谦的方向,又垂眸瞧着融化的浮冰,“我还没说完。”

“沈安失手将我推下楼梯那一次,孟南帆打算救我,也摔下来受了伤。再醒来时,我的意识清醒在孟南帆的身体里。没人知道为什么。”过程往往比结果让人坐立难安,说穿之后反倒觉得什么也不用在乎了,多年小心掩藏的秘密被毫无防备地戳破,薛枞心中却泛起一股异样的冷静,“接下来的事你也知道了。在那之后,住在这里的是我,你费尽心思讨好的也是我——后悔也来不及了。”

“为什么以前不告诉我?”

路衡谦却并没有露出特别吃惊的神色,像是早就猜测出真相,只是没料到薛枞会这么轻易地坦陈一切,和盘托出。

“我不想。”薛枞此时的心境比往常来得更磊落些,“为什么一定要让你知道?”

喜欢一个人没什么见不得人的,即使那个人是路衡谦。薛枞在这方面并不胆怯,只是从不奢求,也不认为会得到回应。

后来因为孟南帆而产生的纠葛,或许更适合称之为意外,本来就不在薛枞的预料之中,结束之后也没必要留下更多牵扯。事已至此,薛枞反倒镇定。

路衡谦心里闪过很多念头,零零总总,首先出口的却是:“对不起。”

“你不喜欢我。”薛枞却说道,“这不需要道歉。”

“还有很多事。”路衡谦的目光深邃且专注,薛枞不经意撞上,又若无其事地移开视线。

“那你道过太多次歉了,不愧是南……”薛枞顿了顿,无所谓道,“孟南帆的朋友。”

他并没有讽刺的意图,仅仅是陈述一个事实。薛枞知道自己在别人眼里一贯是什么德行,被人讨厌是常事。但比起事后道歉,倒不如从一开始就不要招惹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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