教室里空荡荡的,只剩薛枞趴在桌子上,背脊微弯,肩胛骨顶出一个很好看的形状。他整张脸埋进胳膊里,只露出后脑勺,有几根碎发支棱出来。
这人浑身上下,怕是只有头发丝才会稍微柔软一点。
孟南帆想着,伸出手去,还是略过他的头,转而拍了拍薛枞的背。
薛枞有些不适地动了动,慢腾腾抬起头来。
“换了课,”孟南帆也没有多废话,笑了笑,想把事情交代完,却在对上他的脸时,僵住了。
一道血迹从薛枞的鼻腔蜿蜒而下,滴滴答答,顺着瘦削的下巴,滴到缠了绷带的手臂。血迅速将它染红了。
孟南帆忙递过去一张纸,忙不迭道歉:“不好意思,我没注意——”
薛枞不在意地摇摇头。
孟南帆绞尽脑汁回想自己刚才是不是太过用力,越想越是抱歉:“我打120。”
薛枞却觉得他小题大做:“不用。”
“那去医务室,”孟南帆站在他身后,不由分说地推起轮椅,他心中懊恼,连笑容也挂不住了。
薛枞见拗不过他,也不再说话。
“你这身体真是纸糊的,”孟南帆边走边说,“哎,都怪我。”
“很轻,”薛枞再话少,也分得清好意歹意,只回道,“和你无关。”
见薛枞不怪他,孟南帆只觉得愈加愧疚,就这么一路唠叨,总算到了医务室。
好在薛枞没什么事,只是中暑,和孟南帆的“攻击”毫无关系。
“没事了。”薛枞见状,对他说道。
孟南帆见他满手满腿的石膏,都替他热得慌,又见他竟然还披着秋天的校服外套,便想替他脱下来。
薛枞很快避开了。
掀起的校服一角,却露出了许多伤口,青青紫紫,再加上他这满手满脚的伤,孟南帆忍不住问道:“这些——”
“说了和你无关。”薛枞的声音陡然冷了下去,让刚才的和平相处都像是错觉,“我没事了。”
孟南帆这才明白,他的“我没事了”,指的竟然是“你可以走了”。
虽然事情因他而起,他也做好准备,打算善始善终,此刻也被噎得说不出话。
薛枞眼里驱逐的意思很明显,孟南帆这样从小到大没有受过气的人,也懒得再凑上去。正好路衡谦听到消息,早已赶了过来,在医务室门口等着,孟南帆便气鼓鼓地和他离开了。
医务室在三楼,和教室不在同一栋,之前孟南帆也是叫了几个人,才一起半抱半搀着薛枞上去。
那楼修得挺早,没有电梯,平时来来往往的人也少。但接下来的楼梯薛枞要怎么下,就和他没有半分关系了。
孟南帆回去等了许久,上午的课都要结束了,这个倔得要死的薛枞还是没有回来。孟南帆了解他从不缺课的个性,终于有些按捺不住。他也是一时负气,并不是真的想要欺负薛枞。
好不容易等到下课铃声响起,孟南帆几乎是跑着从座位出去,却见到薛枞独自一个人,很慢很慢地,从不远的地方过来。他满头是汗,孟南帆都不敢想,他究竟是怎么回来的。
或许遇到好心的老师,帮了他吧。孟南帆只能这么祈祷。
他想走得离薛枞近一些,推他回到教室,此刻手脚却像不听使唤了一样。
他知道,这段路根本不需要帮忙,他也没有资格帮忙。
愧疚感几乎将他淹没了,以至于他连午饭也不想回家去吃,整个人恹恹地待在教室里。
等他抬起头来,教室里七零八落,没剩几个人了,可薛枞竟然还在。
孟南帆很想去问他,为什么不吃饭,食堂的菜都快没了,但他还是不太敢。这种不敢和从前的不想自讨没趣有些不同,掺杂的更多是自责。
许久没等到薛枞走动一步,却等来了路衡谦。
“不回去?”路衡谦和他家住得近,往常都是一道回去,今天没见他人,便直接来了孟南帆的班上。
孟南帆摇摇头:“你先走吧。”
路衡谦干脆也不走了:“那去食堂?”
孟南帆又摇头。
路家和孟家算是世交,路衡谦和孟南帆也是从小玩儿到大的兄弟,只是孟南帆还没到身量抽高的时候,一向都比路衡谦矮上一些,又因为学艺术,在两家长辈眼里,简直是柔弱得不行。路衡谦也因此自小背着个任务——决不能让南帆受欺负了。
分明只有孟南帆欺负别人的份儿,而且对方连声也不敢吭,甚至到最后,也不知道那个一肚子坏水的人是谁。
怪只怪孟南帆的脸实在是太有欺骗性。
路衡谦不知道好友今天又算是欺负了一个人,见他闷闷不乐,也不去催。
孟南帆却只顾着盯薛枞,好不容易盼到他出了门,才跟在后面,做贼似地跟着。路衡谦不明所以,也陪在旁边。
食堂的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了,孟南帆才回过味来,薛枞应当是怕挤,才留到现在。
他跟着薛枞打了菜,才发现那里几乎不剩什么,也没打算吃,就端着餐盘,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坐下。
他见薛枞吃得认真,也试着尝了一口,还没吞进喉咙就忍不住吐了出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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