就这样过了几个月,宋澄似乎真的把薛枞当做一个普通的朋友兼室友来对待。
虽然晚上依然充当抱枕,薛枞也不算太难忍受,至少比起宋澄之前的手段,实在是温和得多了。
可随着姐姐忌日的接近,薛枞的情绪又开始烦躁起来。整夜的噩梦令他不胜其扰,到后来只能整晚整晚地不睡。这样的情况几乎每年都会来一轮,这一次,却将薛枞逼到了极限。
或许是因为获得了一段过于简单无忧的时光,得到了不属于自己的健康体魄,才令他生出不该有的一丝奢望,却要再次面对僵死的双腿,残忍的现实终究令他如堕云端,重新体会到绝望的感受。
宋澄每天回家都能看到摔碎一地的饰品、画框、瓷瓶,也只是语气平淡地让人将碎片清扫了。
薛枞什么都不说,他也什么都不问。
薛枞整个人都似乎绷紧到了临界的状态,像一根快要折断的弦。可他至少坚持着正常的工作,除了回家之后发泄一下,也并没有做出过激的事情来。
终于等到姐姐的忌日当天。
薛枞坚持要亲自去买花,宋澄便将车停在路边,带他去了花店。
“我自己去。”薛枞推开他。
“好。”宋澄答应下来,见薛枞出了些汗,“我去给你买瓶水。”
周围没什么超市,宋澄走得远了些,等薛枞选好花,去到路口,他还没回来。
却忽然听见刺耳的声响,是刹车时轮胎刮擦地面发出的。
还没来得及反应,薛枞已经被摩托车前轮剐蹭到,猝不及防中,狼狈地从轮椅里滚了下来,整个上身都匍匐在了粗粝的柏油路面。在脑子还有些发懵的同时,就一把拽住伸向他的、意图搀扶的手,将对方狠狠掼到了地上。
“唔……!”那人毫无防备,更没料到面前看着文弱的残疾青年,力气竟然不小,一时难以维持平衡,从驾驶座猛地扑了下去,连带着那辆有些老旧的摩托车,一并砸到了腰上,登时怒上心头,“你他妈脑子有病吧!我是要扶你起来——”
薛枞耸耸肩,十分无所谓的态度。
其实好像是有些痛的。三十八度的天气,裸露在外的胳膊磨在晒得发烫的地面上,应该已经破了皮。不过这倒不碍事,十多年来不知道摔了多少回,早就习惯了。
他的眼神扫向逐渐围过来的人群,却仍没看到宋澄的影子。
薛枞的额头渗出些汗水,将刘海微微沾湿,整个人维持着摔倒后蜷缩在地上的姿势,在围观的人看来,便是十分无措又可怜的受害者模样。
“妈的,力气倒是大得很。”那被他推搡到地上的男人早已经站了起来,也是二十多岁的年纪,火气一点即燃,本来有过的些许歉意早就褪了个干净,嘴里骂骂咧咧不停,“刚刚怎么不知道躲?真晦气。”
他瞥了眼薛枞的轮椅,意有所指:“你可别是来碰瓷的吧?”
薛枞却毫无动静。他刚才抬头粗略看过一圈之后,就又迅速地将眼神收了回来,只垂头看着自己的腿——仍然是无知无觉地搭在地上,像是不属于自己的摆设。
他这些年根本没长过几两肉,又在医院躺了一阵子,待在宋澄身边好歹养了些回来,可仍然显得单薄。肩胛骨都从后背支楞出来,蜷在地上的时候更加明显,瘦削得过分,再加上那明显不良于行的双腿,倒是激起了不少看热闹的人的同情心。
在面对比自己弱势得多的群体时,人多多少少会生出些诸如此类的、居高临下的同情。于是便又有些零零碎碎的指责,冲着那出言不逊的摩托车司机去了。
片刻前薛枞将人从车上拽下的荒唐举动,就仿佛被刻意遗忘了似的。
只有那摔狠了的司机深切地体会过,薛枞并不如看上去温和,但面对群情激奋的指责,他的语气好歹收敛了些:“算我倒霉,你要多少?我赔。”
“扯平了。”薛枞懒洋洋地指了指对方还没来得及整理的衣服,“你走吧。”
“我靠,烦不烦人啊!到底要多少,直说吧。”那人却认为他在抬杠,“别跟老子浪费时间了,你倒是闲,老子还有工作,没工夫跟你计较。”
薛枞短暂地愣了一下,接着又冷笑一声,“计较,”他眼皮都没掀,“你想怎么跟我计较?”
“你!”那人被他这话一噎,更觉得这瘸子不论是声音还是动作,都十分让人生厌,尤其在烈日下,这种烦闷更是成倍增长,脸色也愈发难看起来。要不是有人看着,他敢保证,自己已经动手揍人了。
“别吵了,”眼看着事态又要扩大,人群里走出来一个戴着墨镜的高挑男人,他嘴角挂带着笑,摆出息事宁人的架势。
“先起来再说,地上坐着多不舒服啊。”他蹲下身,一只手揽过薛枞的肩,另一只手小心地扶着他。
薛枞有些诧异地朝他看了一眼,倒是没有推开,自己也用手撑着轮椅,好歹坐了回去。
看热闹是一回事,只身站出来帮忙又是另一回事,毕竟这世道,谁都怕惹祸上身。
原本镇定的男人却因为这一瞥,挑了挑眉。
模样好看的人他见了不知凡几,可除去今天,已经许久没有这种被人惊艳的感觉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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