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夜好眠,一直到村里的公鸡咯咯叫着打鸣,傅长宁方才从睡梦中苏醒。
身上的衣衫已凉,不过这会儿正是夏日,倒不至于着凉生病,她随意扎了个揪,理了理衣服,也就不管了。
桌上的纸字迹已经干了,因着睡了一夜的缘故,纸张四散得有些乱,最顶上几张还皱巴巴的,约莫是睡着时不小心压着了。
墨迹仍在,但字形寻常,并无神异之处。
傅长宁有些困惑地放下,将它们叠好。
难道真的是游记看多了,日有所思夜有所梦?
即便如此,白日里去上课时,傅长宁也仍旧对着梦里的那四个字念念不忘。
“瀛洲”。
诗仙笔下“海客谈瀛洲,烟涛微茫信难求”的瀛洲。
传闻中的海上仙山。
这么一个地名,配上那样一个光怪陆离的梦,昨夜的际遇莫名就变得缥缈悠远起来。
放了学,傅长宁拒绝其他人一起去玩的邀请,神使鬼差又回了藏书馆,取出那本游记重新看起来。
昨晚抄到这的时候太困,这会儿重看才知道,老道士话里确实提到了一个洲。
却不是瀛洲,而是,澐洲。
位于大周国境最南端的澐洲。
傅长宁咬了咬腮帮。
所以,就连瀛洲二字也是她的臆想?因为太困而头晕眼花,认错了字?
原来这一整天的想入非非都是错觉?就如那个老道人,自以为遇见了仙人,其实不过黄粱一梦?
傅长宁有些沮丧。
她将游记放回原来的位置,又取了自己需要的书,匆匆回了家。
李家算是村里日子过得比较好的那批,至少,一家人不必挤在一块儿睡,当然,这里边大多得益于那一百两的抚养费。
一家之主李三胜今年三十出头,家中排行老二,和妻子育有二儿一女,平日里除了种田,便是靠继承自父亲的那手木工活养家。
前些日子的事情过后,这个年过三十的汉子的良心像是给找回来了,待傅长宁虽有些隔阂在,却再没了之前那般颐气指使。
换句话说,像个客人。
提供住处,一日三餐。
但也仅此而已。
知道傅长宁昨晚没回来也不问,倒是今年尚且不过十三岁的李文晴有些过意不去,拿了从镇上买的糕点给她:“长宁这是桃花糕,姑姑买给我们的,这是你那份。”
李家小姑娘羞耻心极强,自从得知父母的想法之后,心里便总感觉对不住傅长宁,但她也无力改变什么,便只好对傅长宁尽量好些。
傅长宁有些别扭,小声道。
“谢谢姐姐,不过不用了。”
李文晴神色微黯,一旁的李文汉动手抢过去:“要你假好心了,说了人家看不上!人家有村长撑腰呢看得上你这点东西?不吃给我吃!”
这对龙凤胎长相虽相似,性格却是天差地别。
李文晴安静内敛,李文汉却像是打娘胎里便把两个人的胆子都夺了去,行事虎得很,堪称村中一霸。
这会儿也是,三两下吃了糕点,便要出门,走之前,还用力撞了傅长宁一下,跟泄愤似的。
坐在门口做木工的李三胜抬起头,叫了声:“死小子,回来的时候记得把村头的木头搬回来!”
就又低头削木头去了。
从始至终未曾看过傅长宁一眼。
妻子吴氏从厨房里出来,端着个晒萝卜的大簸箕要出屋,语气不阴不阳:“劳烦贵人让让,我出去晒个东西。”
李文晴回过神来,收拾好心情朝她抱歉一笑,然后伸手去接簸箕的另一头:“娘,我帮你。”
吴氏推开她手,瞪她一眼。
“你姑姑不是叫你跟她学女红?前儿个还看你拿着块手帕呢,这就绣完了?进屋去,这些事要你帮什么,也不嫌手脏。”
“娘,手帕我已经绣得差不多了。”李文晴并不退让,说话细声细气的,却意外的坚持。
门口的李三胜乐呵呵地笑了下,站起来,拍掉手上的木屑,走过来接过:“我来我来,今儿个你们娘俩都歇歇。”
一家人的温声絮语逐渐湮没在房门之外。
傅长宁进了屋,关上门,无声蹲下身子,把脸埋进膝盖里。
片刻后,抬起头来,深深呼了口气,更加坚定了离开李家村的想法。
有什么好羡慕的,早就撕破脸了不是么,这个世上最关心最爱护她的人早已经不在了,如果一定要以她的妥协和牺牲才能换来些许虚假的温情与关心,那么她不需要!
将将不到十岁的少女顽固又执拗,一边擦着眼泪,一边恶狠狠地想。
真是太没出息了傅长宁。
她一定要把这些软弱的情绪通通都丢掉!
傅长宁是个越难过越会激起斗志的性子,原本已经放弃了去探寻昨晚那个神奇的梦的事,这会儿凭借这股子未泄的气,反倒又坚持了下来。
吃完晚饭,和李家人打了声招呼,便又自行泡藏书馆去了。
李文汉正要回屋,听了这话,停住脚步,声音刻意抬得高高的:“大周国可不兴什么女夫子,有些人书读得再多又有什么用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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