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进入病房的时候,护工正在给路妈妈调床高度,一直耐心的询问是想要高一点还是低一点。
“我来吧,麻烦你了。”路荼拿过枕头垫在她背后,让路妈妈靠得舒服一些。
“那我先去忙别的了,板栗你记得不要给她吃太多。”护士走后,路荼开始给她剥板栗,还是私心地帮她多剥了一颗。
“来,妈,张口。”路妈妈慢慢嚼着,笑着说道:“真甜,咱老家的板栗啊,比这还好。”
“上个月周末我去捡过了,替你尝了尝,生吃都是脆甜的。”
“不过板栗炖鸡还是妈做的好吃。”
“那当然,我这都多少年的厨艺了。”路妈妈语气中都是骄傲。
路荼看着她,也笑了起来。“那个柳先生,他还在下面打针吗?”路妈妈又问道。
“嗯,你想见他吗?”
“不了,太麻烦了。他对你这么好,对我也够好了。”
“而且啊,我的护工都是他换的。”路荼对这事有些惊讶:“我还以为是医院给你安排的。”
路妈妈摇了摇头:“都是他亲自安排,你上学的时候,他还来看望我好几次了。”
路妈妈对他的反应也有些奇怪:“他都没跟你说?”路荼摇了摇头,心里又是酸又是甜。
“你将来出息了,一定得好好报答人家,知不知道?”
“这是一定的。”路荼握着她的手,又说:“你就在这里安心住着,好好养身体,等过年了我给你带饺子过来。”
“好,过年了是要吃饺子。”路妈妈说着就咳嗽起来,路荼连忙给她倒了水,小心翼翼的喂了一点。
“是不是又哪里不舒服了,我去叫王医生过来。”“妈没事。”路妈妈抓着他的手,又问:“在学校里有什么困难吗?”
“没有,都挺好的。”
“冬天你要多穿点,别别把自己冻着了。”
“平常要多吃些,别在学校舍不得吃好的。”
“偶尔也出去逛一逛,别除了学校就是医院,多和同学玩一玩,打打游戏也成。”路荼一句句应着,低头看着两人相握的手,眼睛就红了起来,“你手好像瘦了。”
路妈妈的手自打住院就一直这样,药打着,就肿起来;药停了,就又变得干瘦。这总让他想起他小时候捡的一个氢气球,因为有点漏气,一边鼓着,一别瘪着,后来还是被一阵大风吹走了。
他就这样失去了他记忆中最宝贵的玩具。
“瘦点好看,挺好的。”路妈妈安慰他,笑起来一张脸却枯黄如落叶。
柳江白打完针去给他们买了两份饭,他不想打扰两人的氛围,找个借口就去了洗手间。
他自己还在生病,又怕传染过去了,于是一直在走廊踱步没再进去。
下午两点钟王医生过来值班的时候,就看到了靠在门口的柳江白。
“柳先生,你现在方便聊聊么?”
柳江白看到他点点头,问他:“是有关路芸的事吧?”
“是的,她的病情你一直在关心,也清楚她的情况。”王医生叹了一口气,还是说道:“她今天这样,其实是要撑不过去了。”
“你待会儿见到路荼,就跟他说一声吧,他是个好孩子。”柳江白沉默着,终于开了口:“他大概已经知道了。”
王医生看惯了生死离别,所以就算惋惜也还是要淡然得多,而他自己,也是花了很长时间才接受母亲自杀离世。
那么路荼呢?路芸那么爱她,他该怎么才走得出来?
路妈妈跟路荼说着些细碎的事,甚至连坛子里的腌菜都叮嘱他要记得拿出来吵了吃了。
后来讲累了,就睡了过去。
凌晨三点的时候,路荼摸着她变凉的手,轻声说了一句:“妈,记得经常来梦里看看我。”
没有人应他。
路芸真的走了。
路荼一直坐到了亮,直到柳江白叫了他一声,他才终于从恍神中清醒了过来。告完别了。
得要处理后事了。
他好像冷静得过了头,一直到路芸下了葬,他都没哭过,当然也没怎么睡过。 符纸烧的灰被吹得四处都是,空气潮湿又弥漫着爆竹的硫磺气味,墙角的青苔绵绵密密的爬上来,将土地都埋得呼吸不过来。在别人家都在过年的时候,路荼办完了母亲的葬礼。
他跪在墓前,看着那三柱香一点点的燃尽,直到虚无缥缈的烟都散了,他终于不得不逼自己承认,他母亲走了,再也不会回来了。柳江白的咳嗽牵动了他的脉搏,路荼紧紧握着他的手,布满红血丝的眼里是最后的那么一点点光。
“哥,我就剩你一个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