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船家气得直敲碗:“谁家不是婆娘做饭,我一个大男人,天天煮饭给你吃,你还挑三拣四地不乐意了?”

短短两句话,看似在斗嘴,实则在秀恩爱,撒狗粮,沈依依乐了:“别急,这道菜很简单,我教给他,你就能天天吃到了。”

“做什么做,我天天拿白水煮鱼,她还不是一样白白胖胖。”船家嘴上嘀嘀咕咕,转头却又问沈依依,“怎么做的?”

沈依依乐得笑出声来:“你把鱼骨剔下来,连鱼头和鱼尾熬汤,鱼肉片成薄片。等鱼汤熬好,将葱姜蒜、花椒和茱萸膏爆香,再把鱼汤浇进去,至于鱼片,最后下锅,稍烫一烫就行。”

船家听得很认真,筷子也没闲着,转眼水煮鱼片只剩下了一半。

小胡椒看得直咽口水,她很想把视线移开,但无奈肚子不争气,咕咕地叫了起来。沈依依这才想起来,她们早上出逃的时候,根本就还没有吃早饭呢。

船家此时很热情,招手叫她们来坐下一起吃,沈依依想了想,征求了船家同意,又去做了几个菜,一起端了过来。

她这会儿做的,都是些家常菜,但无一不色香味俱,令人馋涎欲滴。船家要面子,依旧不肯称赞,也不谢沈依依教他做菜,但却把一双筷子舞得跟车轮似的,一会儿功夫就把桌上的菜横扫了一大片。

沈依依在船家夫妻对面坐了下来,船家娘子这才注意到了她的脸,惊讶叫道:“小小姐,你的脸怎么划伤了?”

船家嫌她大惊小怪,敲了敲她的碗:“她们搭我们的船,就是去杭州府治伤的。”

船家娘子“哦”了一声,仔细看沈依依脸上的伤,语气中流露出一丝怜惜:“怎么这样不当心,伤到脸上去了?不过我看这伤口不深,找个好郎中,及时去治,应该不会留疤。”

沈依依正要接话,小胡椒却突然站起来,噗通一声,给船家娘子跪下了:“太太,一看您就是好心人,求您借我些银子,给我家小姐治伤吧!我们只是一时窘迫,将来有了银子,一定马上还给您!”

她这一跪太突然,船家娘子有点没反应过来,愣了一下才张口:“我——”

可她才说了一个字,船家就重重地咳嗽了一声,打断了她的话。船家娘子显然听船家的,抱歉地冲小胡椒笑了笑,不作声了。

小胡椒却没有就此起来,而是跪着爬到船家面前,将头重重地磕了下去:“大叔,我刚才和您吵架,冲撞了您,还望您大人有大量,别跟我一个奴婢一般见识。我知道您是好心人,不然也不会仅凭一块茱萸膏,就放我们上了船,我家小姐的伤在脸上,不能不治,您就行行好,借我们一点钱吧,我们一定会还的……”

小胡椒的话絮絮叨叨,颇有些啰里啰嗦,但她的额头,却是结结实实地叩在了硬木做的甲板上,发出呯呯呯的重响。船家一直不表态,她就磕得是那样用力,每次额头触地,就连小饭桌都会跟着震一下。

随着这呯呯呯的声响,沈依依捏筷子的手,一下子就收紧了。

她自痛失双亲,沦为孤儿,所遭困顿折辱,不计其数,早已习以为常,所以哪怕被吴德困在小院,哪怕被蒙面人锁喉伤脸,她也能不当回事,根本不朝心里去。

可是她长这么大,所受的恩惠却极其有限,怎么也想不到,一个天天拿她当孩子训的小丫鬟,竟能为了她脸上一道小小的伤,给人下跪磕头,做到如此地步。

尽管她明白,小胡椒多半不是为了她,而是为了“沈依依”,但她内心的震撼,依然不减分毫。

细想她之所以能如此潇洒,一笑而过,真的只是因为经历使然,天生乐观?其实是因为直到现在,她还当自己是个过客,根本没把心安在这里吧?如果她真拿自己当“沈依依”,会那样草率地就朝小推车里一钻,把吴德、卢大和卢二,都丢给小胡椒去面对?如果她真用了心,以她多年寄人篱下养成的谨小慎微,出逃时会不藏点钱在身上?

她没有拿自己当小胡椒依赖终身的主人,小胡椒却为她把尊严跪在了膝下!

这恩惠,她不敢受,她受之有愧。

沈依依倏然站起身来。

这时候,小胡椒却突然冲过来,一把将她抱住,仰着头道:“小姐,船家担心我们借了钱,还不了他,因为他的船在水上,居无定所,就算我们想还,也不一定找得到。要不您把我卖了吧,我留在船上,帮船家干活儿,您拿着钱赶紧治伤去!”

沈依依胸中浪涛翻滚,手却把小胡椒一推:“你是不是傻,动不动就跪?我的伤,我自有办法,还轮不到你操心。”

她自诩伶牙俐齿,却唯独不会讲心里话。

不过这一番唬着脸的言论,倒是把小胡椒镇住了,当真以为她有办法,只是她多事,乖乖地把嘴闭上,不作声了。

沈依依把小胡椒推到一旁,向船家夫妇道谢:“多谢二位让我们搭船,还款待我们一顿饭,多有叨扰,还望海涵。”

沈依依气自己,却不会气别人,她早已不是那个浑身是刺,当一切理所当然的莽撞女青年,船家夫妇与她萍水相逢,愿意帮她是情分,不愿意帮她是本分。

她说完,向船家夫妇行了一礼,带着小胡椒朝外走去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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