接他们的车天没亮就等在了门口,不等旺姆大婶给房间里打叫醒电话,就看到楼上的门开了,那个叫小马的人把头伸出走廊,咧着大嘴招呼道:“大婶,您叫司机大哥等会儿,我们赶紧洗漱了就下来。”
旺姆大婶连声说好,告诉他们不吃稀饭的话,可以从自己这里带几个包子上路。
高原黎明的天色里,空气冰凉稀薄,旺姆告诉贡布他们马上就出来,一边给贡布递了烟奇道:“这就是有钱人的派头?给钱痛快,还不赖床?”
贡布精明地笑道:“所以我才选了拉这趟活啊。”
正说着,那四个人出来了,旺姆大婶赶紧把热腾腾的包子递上去。
这回是老顾抱着那个姑娘,看起来还是半梦半醒的样子,凑在老顾耳边不知嘟嘟囔囔些什么,旺姆大婶看了直笑:“这该是你媳妇吧?既然不舒服,你们去了片马就赶紧回去,那也没什么好看的,不就是几个缅甸人和一块石头嘛。”
顾北坤的表情一怔,垂眼看了看实则意识不清地靠在他颈窝里的娜娜,两人的体温在这微凉的黎明里带来一点暖意,倒让他不经意地想起从前的一点好时光。
于是他笑了一下:“是,是媳妇,我很快就带她回家。”
旺姆大婶笑了,倒是马仔和阿洁不安地看了眼顾北坤。
他们是回家没错,不过是国门对面的另一个家罢了;顾北坤默认娜娜是媳妇,只不过他怀里的那个人不会承认。如果老顾觉得从前他们还有过好时光的话,那么于娜娜来说,大概从头到尾就是个噩梦。
阿洁是女人,也是把这两人纠葛从头到尾看在眼里的人,她多少有些不忍地别开了眼。
现在是初夏,但是滇地不热。车子颠簸了一天,总算是到了海拔3153米的风雪丫口。
此时临近傍晚,山上起雾能见度变低,司机反而把车加快了速度。因为开的是山路,几个人一天都待在车上,就算晃得头晕都没闭眼,司机也早已见怪不怪,这次接的客人可不是那些上了车就睡得东倒西歪的。
只是天气恶劣,司机却加速,阿洁有了怨言:“大哥,你开慢些。”
贡布心里有数,一边把着方向盘忽左忽右一边笑道:“天气不好黑得快,开得慢更危险,别怕。”
这段路开得阿洁都想吐,她倒是有点羡慕什么都不知道的娜娜,不过娜娜的“药”拿枪顶着她她也不敢碰,只好把昨天托旺姆大婶买的话梅拆开,取了一颗含在嘴里,把那股头晕恶心劲生生压了下去。
六点半时车进了片马镇,整整走了12个小时,下了山反而阳光明媚。
车子一路经过镇政府和国门小学,在一家招待所门口停下,顾北坤由得马仔和司机办理住宿事宜,自己扫了一眼近在咫尺的片马口岸,又迅速收回了视线,作势张望盘山路下那一片谷状的洼地,里边有些垦出来的农田和小屋,夕阳下看如画般充满意境。
贡布是这里的常客,有预留的房间。和顾北坤约定明日返程的时间,就晃了出去找熟识的人叙旧去了。
老顾一行人依例找了小馆子吃了晚饭,早早地睡下。
凌晨两点,招待所一楼两扇紧邻的窗户打开。因为屋子贴着洼地的陡坡,没人能上得来,且此地民风淳朴,窗子外也没有防盗栅栏。
只见一大一小两个黑影先是扒着窗边踩到了土坡边沿,然后一松手,身形矫健地就一路顺着陡坡滑到了底下,只发出了轻微的“擦擦”声,并不比暗夜里的风声更惹人注意。
马仔和阿洁在两层楼那么高的坡底接应,顾北坤把人背在了身上,动作笨重很多,好在有人在下面照看,才算稳住了没摔,但着实踉跄了一下。
马仔做了个手势示意让他来背人,却被顾北坤拒绝,只道快走。
三个人步履轻盈迅捷地穿过洼地,只有月光看见他们披星戴月的踪迹。
片马口岸横向沿着高黎贡山的山脊拉起一片边防警戒线,每一个灯光都象征一个岗哨。这行人对此早就习以为常,他们就是在这条边境线上讨生活的人,木姐、拉扎、清水河和甘拜地这些口岸早就摸得烂熟。
即使是片马他们也不是第一次来,三人奔到山脚,就摸索上了一条当地人的小路,熟门熟路地就顺着几乎垂直的斜坡攀了上去,脚力着实惊人。
不过半小时,三人就翻过了山头,去到了下坡的外围路,这条小道悬在悬崖上,是早前当地人用来修栈桥时开凿的,略略抬头不过五米高的山壁上就能看见最外边一处岗哨的昏黄灯光。
怒江奔涌着从脚下湍急而过,千百年从未改变过这能够吞噬一切的速度,阿洁摸索着山壁,脚尖小心地往前探路,敏感的足底几乎能感受到因为奔腾而过的水流而颤抖的石子。
相比中方,缅方的管理要松懈得多,即使大半夜的发现有人非法越境,也不会惹出大乱子来,生活在边境的人都知道,亡命徒都是发大财的老板。
阿洁和马仔发现缅北的灯光近了,这才敢出声示意平安,殊不知背着人执意要殿后的顾北坤已经不见了。
怒江的夜一片惨黑,耳边是震耳发聩的激流,天上再多的星子也照不进这黑洞一般的大山峡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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