辛府的书房内,油灯点上,烛火摇曳,辛弃疾负手站在案台边,案台上铺着宣纸,他凝了凝神,研开了磨,拾起笔。良久过后,脸上浮现一丝极其细微的笑意,似又轻叹了一下,放下笔,转身没入屏风之后。
翌日,天边既白,秋雾却迟迟没有消散开。别院中,只听得剑气横扫的“唰唰”声,那是一抹如嫡仙的白衣身影,在薄雾笼罩中如梦似幻。只见他右手使剑,如行云流水般,蓦地又抽剑回身,一招一式仿佛都在与敌人撕杀一般。如此十六、七岁的年纪,剑招竟是这般凌厉、老辣,定是从小就勤苦练习。
“啪啪”廊下传来击掌的声音,身材较辛弃疾略为矮胖,体肤白皙,倒显得有几分痴憨和诚实的气质。“阿疾的剑术精进不少,果然连出游在外都不忘操练。”
“世杰兄,”辛弃疾收好剑,像只欢跃的小麻雀,向党怀英飞奔过去,“我此去滨洲将近一月,甚是挂念世杰兄。”
“阿疾年后就十七了,理当成熟稳重些罢。”党怀英理了理辛弃疾因练剑而凌乱的衣摆。辛弃疾轻微侧了侧身,有些不好意思,收敛起自己的幼稚举止,尽量装作大人一般的模样。“世杰兄,今年可回冯翊过元旦和上元节?”
党怀英依旧云淡风清的模样,回道:“今年不回冯翊,家里也无亲近之人。三春一过,你我二人同去亳州,为恩师祝寿。”
“极好极好!世杰兄,如此上元节我们便可一同去逛花灯会。”冬至未到,辛弃疾就已经想到上元节了。
党怀英缓缓地踱着步子,慢悠悠道:“同我去逛花灯会,阿疾就不怕搅了我的好事?”这上元节灯会和七夕乞巧节本就是中原地区青年男女相约相会之日,一年中难得有此机会互诉情意。淮水以北地区虽沦为金国统治,但各类风俗习惯仍是汉化。
辛弃疾思及此,若有所悟,党怀英较自己年长五、六岁,理应是成家立室的时候。“世杰兄可是有意中人了?我识得吗?往后,我便不能常随世杰兄左右。”
廊下掠过一阵秋风,“阿疾可真不了解为兄呢,刚是同你戏谑。”说完,党怀英敛起了嬉戏之意,“如今世道礼崩乐坏,正需有人辅助圣主,澄清宇内。我自有抱负期许,怎会早早羁绊于儿女之情!”党怀英停下脚步,抬眼望向辛弃疾,似在询问:“阿疾莫不是不愿与我交往?”
闻此,辛弃疾欢喜之情溢于言表,“世杰兄才华横溢,心系天下,能与世杰兄成为好友,实至是我三生有幸!”此刻的辛弃疾被党怀英的远识与才华所吸引,早已认定他是自己一生的知交好友。
“辛六哥”别院外传来子晦的声音。“不是要带我去逛逛历城吗?”
未等党怀英询问,辛弃疾先开口:“世杰兄,这是陆家子晦,在历城游历一翻,现安住在府上。”接着对子晦道:“子晦,这是我同门师兄,党怀英。”
“党兄,幸会。”子晦作揖,党怀英也回礼。
“择日不如撞日,世杰兄,咱们一起去逛逛吧?”辛弃疾想着自己离开历城也有些时日,况且能陪侍于好友身边,机会不可多得。
“也是,不要辜负今日这般天高气爽。”党怀英欣然允意,三人随即步出别院。
秋季的阳光不烈,晒得人软绵绵,有些舒服。子晦像一只小猴子般,在历城的街道上窜来窜去,新到一地,感觉哪里都是稀奇的。
一行人来到名为“观碧坊”的茶肆,子晦在二人的带领下,轻车熟路地上了二楼,找了个倚栏杆的方桌,一眼望下去,正好可瞧见一楼正台上的说书人。辛弃疾唤来茶肆小厮,要了一壶茶和一碗鹌鹑馉饳儿。说书人在讲一些文人名士的风流雅事。当今金主完颜亮,一心想要南渡攻打大炎,淮水以北的汉人受金奴役,思想压制,甚少相谈一些报国志士,说书人也只得讲些无关痛痒的风花雪月之事。
“话说当今世上,历城也有一位才智皆备的少年郎,”说书人好似讲完了先贤,拿现世人开讲。“此人便是历城县令之孙辛弃疾。”
这句话果真吸引了许多人的注意,包括吃茶的三人。“辛弃疾自幼聪慧,能文善武,十四岁便前往中都参加科举,虽未中举,这份气势与胆魄却是同龄常人绝无。他和冯翊党怀英号称刘瞻门下双绝,且那党怀英少能属文······”
“辛六哥,说书人讲的可是你和党兄?”子晦眼中放光,像是遇到谪仙下凡一般。
“说书人讲话,总有些夸张渲染,添叶加枝罢,自然不可全信。不过,世杰兄诗文兼擅,工于书法,实属当今学者之宗,说书人这话倒也没有虚构。”辛弃疾论起自己好友,总是不吝夸赞。“我无非是同属师门,祖上荣荫,跟着世杰兄沾些光罢了。”
党怀英向来对辛弃疾都如兄长般爱护,语气温和道:“阿疾心性刚烈,却总是妄自菲薄。你还年少,况且这三年勤勉有加,来年的科举,必能榜上有名。”
“当朝科举无非金主是笼络汉人书生,巩固政权统治的一种手段罢了。执剑杀贼,复我河山,做这些事方不辱没我祖宗门楣!”辛弃疾从小跟随祖父辛赞四方游历,以报国为志向,拯天下苍生为己任,且十七岁又是血气方刚的年纪,难免说出些不合场的言论。
“阿疾”,性子一向温润的党怀英抓住辛弃疾的手,有些恼怒,又语带不安:“茶肆这种地方,三教九流皆有,言行把握分寸,切忌落人口舌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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