敦煌城中最高的一座五层的塔楼,不知是哪个年代建造的,木构已腐坏了大半,夯实的土基土墙还在,内里壁上绘着的经变图斑驳半残。.
风灵扶着微晃的木围栏,立在塔楼外的观台上,整个人裹在一袭宽大的斗篷中,纱帛缠面,帷帽低压,费力地将眼睛眯成一条线,试了几次,仍旧无法睁眼远望,依稀间只觉天地山都融在了一处,混混沌沌的一色沙黄。
她以往只当春日是花红柳绿,莺啭鹊鸣的旖旎风光,却不曾料想到沙州的春是这般的粗暴简单。
风成日里不住地吹,风里的酷寒是不见了,还略带了些暖意,然而除开暖意,却还带了漫天的风沙四处旋转游荡,刮得人脸生疼,到了夜晚“呜呜”悲鸣,扰人眠觉。
前几日风沙乍起时,金伯同她说,沙州的春日,好似一柄宽面大刀,将严冬硬生生地砍断,风沙过后便是人间春色。
这已是第五日了,她日日往这塔楼上来张望一回,不知哪一日这风能停下,入城的主道上响起“当啷当啷”的驼铃声,宣告一整个冬日之后市集重开。
“大娘,别望了,金伯说了,左不过七八日,风沙总能停歇的。”佛奴缩在楼内不肯出来,一壁举手挡着随时要入眼的沙尘一壁劝道。
风灵闪身进楼,连“呸”了几声,吐出口中的细沙,“这样的春色想来你也不曾见识过,还不赶紧瞧个新鲜。”
“怎就没见识过?”佛奴反诘道:“当年伊吾道未能行,咱们往来西州不都要横穿莫贺延碛,沙暴一起,比眼下这个,更甚百倍呢,那时大娘年幼,大约也不记得了。”
“如何能不记得,要过莫贺延碛大沙海的每一条门道我都记得牢牢的……”
两人一来一往,有一搭没一搭地絮叨着下了塔楼。.街面上的风比上头弱了不少,沙子却多了,这样的天气也骑不得马,风灵裹紧斗篷,一闭眼钻进车中。
等了半晌不见马车挪动,外面呜咽的风声中仿佛有人在说话。风灵撩起车前厚厚的遮挡帘幔,风卷着沙子一下吹进车内,迷住了她的眼,她忙不迭地揉着眼睛,催道:“佛奴,怎还不走?”
“巡街盘查。”佛奴的不痛快明明白白地摆在面上。
“你也莫要恼,要论糟心,有谁能同咱们弟兄几个比的。大风沙的天儿,哪一个愿出来吃沙土。”粗沉的嗓音闷在蒙头的布帛中越发浑重,听起来怨气果然不比佛奴少。“若是不愿受盘查,这鬼天气里头就莫要出门。”
风灵揉罢眼皮,眨了眨干涩的眼,暗自一笑,言辞间颇为不悦的人正是韩孟。
“佛奴,不得无礼。”风灵喝住还欲还嘴的佛奴,堆起笑脸道:“家人不晓事,还望韩校尉海涵。”
韩校尉往车内投望一眼,见是风灵,也算见过几回,遂缓下口气,“原是顾家小娘子,这昏天黑地的沙尘,出门多有不便,无事便在家中不好么?”
风灵在车内虚执了一礼,“多谢韩校尉关切,风灵只是巴望着早日开市,心焦了些,在家中坐不定罢了。”
“倒是……”她探头向车外一张望,一小队府兵风沙中立得端直,个个布帛掩面,满身沙尘,“韩校尉辛苦,这样的天气下仍要领兵巡视,延都尉未免太不近人情。”
“顾娘子这话便差了。敦煌城乃至整个沙州的安危本就是咱们折冲府的职责所在,黎民安泰方不负今上圣望。”韩校尉特意做了个肃穆的神情,举手抱拳过顶。
风灵一怔,旋即“扑哧”一笑,这神情,仿得还真是有些神似。“这口气分明便是你们那位延都尉的,韩校尉平素没少听他这调子吧,才能学着如此像。”
她这一笑灿若春花,倒教韩校尉不好意思起来,放下手顺势摸了摸脑袋,憨直地咧嘴笑笑,“顾娘子又对咱们都尉抱了成见不是。我巡城东,他领兵巡城西,与弟兄们一样在外吃沙子呢。年节中因贺鲁部犯乱袭城,都尉定下了每日分班巡城的规矩,哪一日不亲自领兵亲巡一圈?”
风灵笑盈盈地附和着点头,韩校尉因还未巡完,也不便再多说,拱手告辞。
风灵放下帘幔,默然坐回车内,心道,拂耽延命人加强城内巡防,这是疑心城内有人向城外的阿史那贺鲁通传消息,暗中接应,这正与她的猜疑不谋而合。
如若不然,贺鲁怎知元日那晚城中上演《鹿王本生》经变?又怎会挑在城中百姓聚集一处时袭城?
思忖了一阵,风灵轻晃了晃脑袋,同自己道:罢了罢了,横竖鹿形金簪子也不在自己手中了,一介商户,又不食朝廷俸米,那堆子事同自己又有什么干系,自有该劳心费神的去操持。
她忽想到了韩孟循着拂耽延的口吻一本正经的那番话,好似亲眼见了那延都尉端持着,一句一个家国天下的模样,便忍不住低头闷声笑了笑。
挟裹了沙尘的大风果然守信地只吹了七日,及到第八日,天甫一放光,城中主道上便有“当啷当啷”的驼铃声响起。只今年来的行商远不及往年多,大市的情形勉强不算冷寂。
蜷在高门大户的后宅里渡过漫长寒冬的女眷们,心也随着市集复苏活泛起来。
女眷们迎春的头一桩大事,便是要赶制春衣。
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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