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只手抬起,想把它赶走,但思及什么,又轻轻放下。
登高思远,陈升鸿看着这鸽子,暗想自己送出去的信件早已该到了吧。
按理说,对方怎么着都应该给自己回一封。
但眼前这只显然不是送信的鸽子,何况,会给他送信的不应该是鸽子,应是信客。
管家走上楼来,在他身后站了一会儿,方近跟前劝诫:“大公子,夜深风寒,您还是下去吧。”
“无妨。”他摇摇头,“文叔你不用管我,我在这儿散散心。”
文叔叹口气:“今天实在让人意外,那个新来的长清斋竟然能赢咱们,太不可思议了,不过大公子您别总放在心上,他们一定赢不了第二次。”
“我才没有放在心上。”陈升鸿冷嗤了一声。
“这就好。”文叔看他紧抓着扶栏,眉头皱了皱。
“哼,还赢第二次,第二次得等到下一次千鸢会了,我怎么可能让她在潍远县留到明年重阳?”陈升鸿继续道。
文叔轻咳了一下,就知道此事是不会那么容易过去的。
“不过……”陈升鸿说到此,又担忧起来,“不知华渊怎么想,我给他去了信,他却没回。”
“二公子想必是不管这些的。”
“可这事儿跟他有关系。”他回身,坐在椅上抱怨,“人家过节都是一家人团聚,他倒好,几年不回来一趟,我去了信还不回,这事情难道要我帮他拿主意吗?”
“二公子想必繁忙,您是他兄长,他也很信任您,很多事情您当然可以为他做主,话说……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?”
“长清斋。”陈升鸿没好气道。
“大公子您要把长清斋赶出去,就赶了便是,老奴相信咱们鸿渊坊有这个本事,何况县令大人也跟咱们关系不错,一向袒护我们,这事儿……”文叔后话没说完,他本想说,这事儿就算二公子在,大概也不会管吧。
“李大人当然会帮着咱们,赶出去的确不难,可是……”陈升鸿蹙眉道,“有一桩旧事,那骆长清大概不是本名,而她,怕是与我陈家有些瓜葛。”
“瓜葛?”
陈升鸿微微一叹。
上回杨连祁来找他,说骆长清有可能是博州穆家后人,而今日千鸢会上,他见骆长清扎制纸鸢的技巧,虽然刻意有所隐藏,但他能看出穆派的影子,便也有八九分的确定了。
倘若她当真是那二十年前被斩首的宫廷纸鸢艺人穆荣的女儿,那么陈家与她是有婚约的,而与她定婚之人,正是他弟弟陈华渊。
这门婚事原是门当户对,可是穆家出事后,哪里还算得上良缘呢?
陈升鸿自认为不是嫌贫爱富之人,只是穆家出事后朝廷对纸鸢一艺多有打压,二十年来,那穆家可谓是纸鸢一艺所有派别公认的仇敌,他陈家焉能与仇敌续前缘?
原本应该不论她身份是否确定,一股脑儿赶走了事,不过这会儿他又有点迟疑。
毕竟是弟弟的婚事,他是否要替他做主?
上回杨连祁来过后,他就已写信去问陈华渊,可是人家不回信,他又能怎么办?
“不管了,明日我便去一趟长清斋,若是能叫那骆长清自己把婚事退掉,就不算我擅自做主了。”他犹豫半晌,最终下定决心,“无论用什么办法,定不能让她赖上陈家!”
他定了主意,内心稍安,这才打算下楼来。
回首见那只鸽子还未走。
流光溢彩的天灯飘于高处虚幻如梦,它带着人们对故去亲人的缅怀,而鱼笺尺素亦或是飞鸟传书,便是对离别家人的思念了。
他深深一叹,挥了挥手。
六渡街家户门前的红灯笼依旧亮着,只是街上孩童已没有,他们被父母抓回去睡觉了。
长清斋正厅里,有两个人伏在桌前已睡着,酒盏碗筷乱了一地。
屋顶上,骆长清抬袖一指:“它真的回来了。”
“对啊。”岳澜浅笑,将那只鸽子再一次揽入臂弯中,往另一旁的院里看了看。
小风被顾掌柜罚睡院子,眼下正躺在竹床睡得正香。
房门亮起一些光,门打开,见顾掌柜抱着被褥走了出来,轻轻往他身上盖。
两人笑起来:“既然不许进屋,怎么还要给他盖被?”
“做错事应该罚,不然他记不住,但当爹的,如何不心疼啊?”顾掌柜回道。
又见岳澜一展袖,那鸽子从怀中飞出,很快落在他的肩膀。
他扭头抚了抚,抬头笑:“谢谢你们帮我找回来啦。”
两人不做声,看他重新走进了屋。
幸亏他不知道这鸽子就是他们赶走的。
窗棂上透的光重又灭了,微微鼾声响起,六渡街忽然静谧了下来,只有幽幽天灯缓缓漂浮于璀璨夜空。
“鸽子已经回来了,要下去吗?”岳澜问身边的人。
“还好,方才有些睡意,见它回来,又打消了。”骆长清道,“难得有如此清闲时刻,似乎什么都不用想了,不管明天会怎样,都觉得不再重要。”
岳澜侧目看她,见她面上仍有微红,嘴角浅带笑意,目光不似往常那般荣辱不惊,也失去了让人一望就安心的坚定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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