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们难得的,很疯狂的,在夜晚动身了。
我被裹得像个球,晋语把我从被子里抱出来,杜妈给我穿上一层又一层的衣服,我趴在阿良的背上,软趴趴的没有力气。
杜妈在屋子里看着我和晋语又一次消失在夜幕中,我听见风声里她破碎的一句:“小心。”
晋语一面走,一面扶着我,我们挨得很近,我靠近他的耳朵轻轻地问他:“夜里这么危险,为什么要在晚上去呀?”
他在我手上写道:“带你去看日出。”
我的手心有些出汗,我有点紧张,也有点开心。我之前曾经有过计划,等我完成那段时间的工作,就去青海,去看茶卡盐湖,去看金灿灿的阳光洒在银霜一样的湖面上。但是后来发生了很多事情,这个计划好像就只是一个很久很久之前做过的梦一样。
但是还好,有晋语在,他愿意在我生命的最后关头,带我去做完那个梦。
半梦半醒之际,我一只手搭上了晋语的后背,或者说是搂住了他的脖子。
我想,他是晋语。
他在这样野蛮凶残的地方长大,但他的性格很好,很温柔,会关心我,而且从来都见不到他恼怒的样子;他跟杜妈住在一起,但他还是勇敢坚毅,一点都不软弱,会弯弓射箭,能制服那些脾气不好的牛;他在这样有些枯燥荒凉的地方生存,不说一句话,但他还是有意思的,他会给我画画,教我分辨那些字,给我带小玩意,他还会想到湖边的日出是最漂亮的。
霎时间,他所有的好处都一瞬间涌到我的脑海里,我想着我来到这里的一点一滴,才突然发现,他是那样的好。
晋语被我搂着脖子,却没有我想象中的愣神,他还是微微笑着,另一只手搂住了我的腰。头微微靠向我。
我说:“晋语,我想和你在一起。”
晋语抱得我更紧了些。
现在想起来,我当时估计是烧糊涂了,居然会说出那种不知羞耻的话来,毕竟一个将死之人,对人家托付终生,怎么看都是在占便宜。但是很意外的,晋语没有拒绝我。
也许是在同情我,也许是真的有那么一点稀罕我,总之当时,一直到盐湖的边上,晋语都没有松开抱紧我的手。
到盐湖时,天空还是暗沉沉的,加上我视力的退化,我看不清楚眼前的景象,凭借着一点湖面反射的微光,我知道面前是千顷水面。
晋语把我从阿良背上抱下来,放在已经铺好的毡子上,然后任由我靠在他的肩上。
我突然想起了一首歌。
啊,茫茫的戈壁雪原,
到处是风雪弥漫,
一批孤独的牦牛儿啊,
哪里是你的家园,
草儿又青又黄,
可是我们却没有春天,
只有你的牧牛郎啊,
一直陪在你的身边……
天空一点一点亮了起来,黑暗就像被什么力量扯破了一样,我看着黑幕变为金黄之色,太阳橙红似锦。
阳光下的盐湖一点一点的显露出来,近处是白茫茫的一片盐霜,越来越远的地方是倏忽金黄,倏忽又带着淡淡蓝色的湖面。湖面波光粼粼的,一层接着一层,朝远处蔓延开去。
周围的土地带着生机,与很多矮矮小小的草桩和植被,空气有些湿漉漉的,我甚至听到了鸟儿的叫声。
真的,好美埃
我沐浴在阳光中,对着晋语说出这样一句心里话。
晋语低头看我,他的眼神那样的温柔,就像这和风,这湖光,这日出。我用现在眼前一切美好的事物来形容那个眼神,让我沉浸其中的眼神。
我们彼此靠近着,我端详着他的脸,他很好看,一直都是。从当初到小屋的第一天,他下脱满是风雪的斗篷,他慢慢习惯的浅笑,他执笔的骨节分明的手指,到现在,他看我的眼神。
我抱紧他,轻轻问道:“晋语,你是汉人,对吗?”
他有些许意外,却并没有否认,沉默的点点头。
我闭着眼睛,把头贴在他的胸膛上:“那就好,在我的家乡,如果是两个不同种族的人在一起了,女儿家死后都是要安葬在丈夫家里的,这样我的魂魄都不能回到家乡了。我离开家好久了,好想回去看一看。”
晋语抚摸着我的头发,极力克制着情绪,片刻后,他在我手上写道:“是我不好。”
我头晕乎乎的,握着他的手,摇着头:“没有,你一直很好,你是在这里对我最好的人。”
我话说得有点官方,其实来到落雪塞,我见过的人无非就是晋珂和杜妈两个人,充其量还有那些都没近距离接触过的骑兵军队,但是恋爱中的人,大抵脑子都是浆糊,我们没有人发现这句话的异样,只是在一片湖光中紧紧相拥着,仿佛将时间,疾病,生死……这一切的一切都抛在脑后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