石壁潮凉且凹凸不平。
照明的油灯即便是白天也是亮着的,豆大的萤火却是这一方天地唯一的温暖。
蒋小花的眼神随这萤火定格在破旧的八仙桌上。
从小在死人堆里成长起来的经历,让蒋小花觉得没有任何一件事能比活着更重要。
“这个世界上还有比活着更重要的事情吗?!只要活着,那怕现在看不见希望,可总能等到那一天。”
辰若影点点头。
石老却发出一声嗤笑,“小丫头,你还太年轻,有的时候人不怕活着,也不怕死。怕的是想活着不能好好活着,想死又不能死。”
从岩壁的笼屉里取出两只碗,石老给两人倒了水。
那只缺了小口的碗,让蒋小花一瞬间有了回到恒明县家里的错觉。
石老以为蒋小花嫌弃用具粗陋,不曾想,下一刻她豪爽的一饮而尽。
“这碗真像我家那只。”
石老只觉得心里有根丝线就这么生生折断,那颗沉寂多年的心竟然想起了往事。
“是啊,住在这里的人都是回不去家的,有的不愿意回,有的回不去。住在这石壁寒洞还不如寺庙的苦行僧。”
说完转了个身,将黑袍遮挡的手臂展示给了蒋小花。
干瘦的手臂上肉眼可见的鼓包,一个挨着一个,每个鼓包又牵出条血线顺着手臂汇成粗壮的一条奔着心脏袭去。
“辰穆楼那臭小子,我知道他定然是想让你来听听我这档子陈年旧事,好让你断了用冰蚕的念头。”
说罢又指着手臂的血线介绍。
“这呀,是六十年前苗疆圣女下的蛊毒,不是病不会传染。具体的反应大概就是身上的鼓包会越来越多,最后心脏胀裂而死。”
“您是为了这个进的辰风谷?”蒋小花指了指他裸露在外的手臂。
“怎么可能,这是蛊,不是病,辰风谷治病不医蛊。况且都六十多年了也没要了我的命,说来她当时也不是想让我死。”
说着又用黑袍将手覆盖严实。
“说来我当初在江湖上也算小有名气,不然那里请的动你的曾外祖来施针。救她之前,你曾外祖就告诉我,会有不可预判的后遗症。可我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她死。”
蒋小花觉得这情况到的确和自己的很像。
“我答应你曾外祖替他守谷五十年,那几天我就收着她,直到第七天,我以为什么后遗症都是骗人的时候。”
一身悠长的叹息在这石室环绕撩人心寒。
蒋小花没由来呼吸渐缓,深怕影响了事情的发展。
“你可曾见过妙龄少女当着你的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,脸颊凹陷,皮肤松弛,甚至连清澈的眸子都变得浑浊,那简直就是一息间变成八十岁的老妪。”
“那然后呢?”
“然后?呵!”石老轻笑,看不清表情,可这笑声并不愉悦。
“我自卖自身50年才救活的人,就在我眼前疯了。对于女人来说,面皮是多么重要的东西,甚至比生命更重要。”
说到这,石老端起八仙桌上的碗,慢慢喝了起来。
石室安静下来,蒋小花察觉到石老的手在颤抖,显然他并不想往下说。
蒋小花觉察自己过于残忍,非要来揭人家的伤疤,还是陈年旧伤。
“石老,今日多有冒犯,还请见谅。”蒋小花屈膝道了一记万福,便准备离开。
而石老却挺直了腰杆,他想明白了,把这件事告诉蒋小花,不为别的,只是想说。
“丫头,等等。听老头子讲完。”语气里是微微不可查的乞求。
蒋小花只得重新坐会原位,等待下文。
“那时候,我告诉她,我说不论你什么样子,我都喜欢。可是呀,我没想到这句话却让她疯得更加彻底。她告诉我,现在不能接受的不是我而是她!”
石老说着脸上又挂着没古怪的笑容。“而我做得最傻做错的一件事,就是宣布我要娶她,我说为了表明我爱她的决心,我愿意娶她。”
鼻腔发出的冷笑,似在嘲笑她更多的却是自己。
石老指了指自己的手臂,“这是新婚夜她亲手下的蛊,为的是让我也感受丑陋的活着带来的痛苦。她说,她不怕颜容衰老,可是容颜的衰老身体却还年轻,这是让她无法接受的,她说既知如此,她情愿就那样死去。”
“她死了?”蒋小花皱眉,心头一紧。
石老点点头,“她用了最厉害的蛊,屠了害她的人满门十四口。最后啊。”
声音忽然哽住,无法继续。
蒋小花也不催促,静静的垂首等待。
“她当着我的面,跳崖自尽了。”
蒋小花捂住了嘴,惊愕声任旧由着指缝溢出。
石老艰难抬起那只手,缓缓摊开手掌,又再度缓缓握紧,却依旧是空。
“冰蚕救人,更考验人,考验的不仅仅是施救者更多的是被救之人。”
石老原本佝偻的身体眼下更加弯曲了。
蒋小花呢喃低语着最后一句话,心情久久无法平静。
石壁有水珠一滴接着一滴,落在岩壁边的陶罐里,嘀,嘀,嘀…又落在三人心口之上。
“您后悔吗?”蒋小花不安的问道。
石老眼神飘忽转而又阖眼沉默着。
“后悔吗?我不知道。她死的那些日子,我夜夜无法入睡,只要一闭上眼,就是她在悬崖前的最后一幕,对这个世界,没有留恋,只有厌恶!”
一声叹息,让人像是寒潭里的溺毙者,无法呼吸。
“她和我说得最后一句话是,我真希望你没救我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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