御辇一路轧过满地香花,稳稳地向衍圣宫而去。
入宫之后,天子自是先行接受文武百官对此番大胜固伦的恭贺,冗长的表奏读完后,天子简单地答谢了几句,便示意由老太傅继续主持朝会,并在朝会后往太庙代祭大燕的历代先君。
这虽然有些不合规矩,但看着天子苍白的脸色和瘦削了许多的身形,也不是不能接受。
毕竟大战刚过,人心的稳定才是最为重要的。
君王离开了承明殿。
之后便是各种繁琐的礼仪规程,待老太傅一边灌着参汤一边强撑着回到学士府时,书房内已经有客人久候多时了。
那是不该在此时出现在此地的,大燕天子。
屏退下人,老太傅合上了书房的门,转身一脸复杂地看着眼前的君王,似乎在迟疑到底要不要行礼。
随后对方替他做了决定——
“重骁”抬手往脸上一抹,揭下了一张薄如蝉翼的面具。
而面具之下的脸清隽秀美,却又和戴着面具时一样惨白黯然。
“紫崖君……”看着青年,老太傅宛若叹息地喊了一声,包含了无限的无奈与凄苦。
重骁阵前崩逝,但大燕不可一日无君,虽然在离京之前重骁已经有所安排,选为继任的宗室子也已经秘密抵达檀京,但那终究是以防万一的手段,若非迫不得已,老太傅实不想动用。
黄口小儿,如何能与他倾心教授过的爱徒相提并论?
而或许也就是因为这点儿私心,在接到明琅的密书,得知为稳定军心,将由明琅暂时假扮重骁时,他也鬼使神差地同意了。
鲛人之后,能歌天下一切音律,自然也模仿得了任何人的声音。
之前在城门下,在承明殿上,甚至就在明琅揭下面具的前一刻,老太傅自忖都没能看出任何破绽。
而直到青年露出本来面目,他才伤心地意识到,自己一手栽培的那个孩子,是真的不在了……
老人的眉宇间浮现出哀绝忧灭的神气,明琅看了不觉垂目,却还是有话不得不说的,“陛下的灵柩已然停在凤仪殿内……此后诸事皆由太傅做主,只是……”
青年迟疑了一下,忽然拜倒。
“明琅有一事相求。”
122-喜怒不可形于色
学士府的书房内,彻夜明灯。
而自次日起,天子便以养伤为由深居简出,每日仅仅是在朝会上露一下脸,之后的廷议便多由老太傅王修为首的几名大臣主持。
起初这般倒也罢了,所有人都知道君王这次在战场上受伤非轻,自然要尽快养复才好,但时日一久,朝野上下就有些人心惶惶起来,而御驾回銮未及一个月,议立储君的事便被提上了日程,这下更是炸开了锅。
原因很简单,重骁风华正茂之年,何必急着立储君?除非是……天子伤重难返,故而急于安排后事。
那么问题就又来了,君王膝下尚无皇子,若论血亲,重骁倒是有几个异母的幼弟,但一则年幼,二则至少目下看来都是资质平平之辈。而在宗室子中,其他甚有贤名的藩王世子可不少。
所以该立谁?立长、立亲、还是立贤?
这一日,朝堂上争得不可开交,当然……也有大臣力主缓议此事,并说了一些陛下年富力强,必当长治太平的好话。
而当天重骁倒是参加了廷议,但只是听着并不发表意见,听到这些好话天子也只是微微点头笑了笑,也就是这一笑,承明殿上的议论声忽然就平息了下去。
眼见百官骤然间鸦雀无声,重骁虽然看上去有些困惑,却也没有说什么,只略略沉吟了片刻,便道身体不适,先行离开了。
散朝之后,老太傅直接去了勤政殿,进了外殿后,只见张老倌在内殿的门外抹着眼,见他来了老内侍赶紧躬身拱手作揖,又指着门内摇了摇头。
老太傅示意他通报了一声,随后径直推门走了进去。
内殿中,卸下了面具的明琅正怔怔地坐在一边的客座上,御案边是堆积如山的奏折,老太傅见此情景不由得轻叹一声,上前轻呼:“紫崖君?”
明琅眨了眨眼,却又无有应答,就在老太傅以为他没听见的时候,青年却忽然叹息了一声。
“太傅来得正好,明琅正有疑惑。”青年这般说着,却又不说是什么疑惑,只看着前方出神。
老太傅看他这样子,倒也猜到几分,“紫崖君可是疑惑……之前承明殿上,百官的态度为何陡然变化?”
“嗯。”明琅轻轻应了下,抬眼向老者看来。
“那是因为当时你向冯侍郎笑了笑……”老太傅轻叹着说道,冯侍郎就是那个出列力陈目下无需立储,天子还是应该尽量保重龙体的官员。
明琅一脸的不解。
“天子喜怒不形于色,因为为君者的每一点偏好,都会成为旁人追逐的方向。”老太傅双手笼在袖内,恍惚又回到了多年前的上书房,这是他曾经教授重骁话,如今却又教授了假扮重骁的人一次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