&ep;&ep;珠娘姓蒯名玉珠,是匠官蒯祥的孙女。蒯祥即是永乐年间主持修建紫禁城的工匠,而今仍然在世,且最近又受明英宗朱祁镇之命重新修建了早先毁于大火的奉天、华盖、谨身三大殿[1]。三大殿重修是朱祁镇非常自豪和夸耀的事,正好朝贡的兀良哈和日本使者请求瞻观中国紫禁城风采,朱祁镇便趁皇室齐齐外出东郊为太后祈福祝寿之机,命蒯祥引使者们参观三大殿。蒯祥年事已高,又惧炎热,身子不便,禀报过皇帝后,遂命最钟爱的孙女蒯玉珠代劳。蒯玉珠与恭顺伯吴允诚孙女吴珊瑚交好,向其学得一口流利的蒙古话,既受命引领兀良哈使者参观皇宫,正好可以派上用场。
&ep;&ep;蒯玉珠摇头道:“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,他们两方莫名其妙地就打了起来。我虽懂蒙古语,却完全听不懂日本语,不知道他们在吵什么,通译也不知跑去了哪里。”
&ep;&ep;于谦皱眉问道:“是鸿胪寺派的通译吗?是谁?”蒯玉珠道:“杨埙。”
&ep;&ep;于谦眉头愈发紧锁,奇道:“怎么找杨埙做通译?鸿胪寺没人了吗?”
&ep;&ep;蒯玉珠没好气地答道:“鸿胪寺只有四个人懂日语,最主要的那个被王司礼充军去了边关,一个告老还乡,一个父亲刚刚去世,回家奔丧去了,还有一个病重得起不来身。这北京城虽大,可懂得日语的还真不多,似乎只剩下杨埙了。”语气很是不满,也不知是针对大宦官王振,还是暗指通译杨埙。
&ep;&ep;鸿胪寺专主外宾之事,杨埙却并非鸿胪寺专职人员,而是个工部营缮司[2]主事,主管漆事。杨氏世代为苏州髹漆名匠,精明漆理,各色俱可合,后因技艺出众被征调到北京。宣德年间,明宣宗朱瞻基选派工匠到日本学制漆器画,杨埙便在其列。他本有天分,学得日本画漆之法后,更出己意,凡屏风器具上,以髹笔妙绘染,山水、人物、花鸟,书画俱佳,神气飞动,极其精巧,愈久愈鲜,号“杨倭漆”[3]。日本人见到亦韶龆称叹,称赞杨埙天资敏妙,青出于蓝而胜于蓝,艺绝古今。
&ep;&ep;只是杨埙技艺虽高,为人却放荡不羁,倒像个花花公子,与蒯祥那类规规矩矩的工匠像是两个世界的人。于谦听说杨埙是目下唯一能找到的日本语通译,一时也无法可想,便道:“你先去安顿那些兀良哈人,问明情由,我派人去找杨埙。”
&ep;&ep;蒯玉珠却道:“我的任务只是带这些使者参观紫禁城三大殿,我已经完成了,安抚之类的活儿,该由鸿胪寺官员去做。”
&ep;&ep;于谦道:“珠娘该知道今日本是假期,鸿胪寺当值官员怕是也跟皇帝去了东郊。”
&ep;&ep;蒯玉珠道:“我也是大明子民,也该在放假之列。”顿了顿,又道:“况且于公身边不就有一个懂得蒙古语的通译吗,哪里还用得着珠娘?”狠狠瞪了于谦身后的朱骥一眼,竟就此扬长而去。
&ep;&ep;于谦习惯地皱了皱眉头,扭头问道:“怎么回事?你得罪珠娘了?你们不是邻居吗?”
&ep;&ep;朱骥摇了摇头,沉默不应。于谦便不再多问,命军士将兀良哈、日本使者带开,尽量分开安顿在南、北会同馆[4]中,又命人分别去找鸿胪寺官员及日本语通译杨埙。他因为还有紧急公务,不便多滞留,不再理睬使者斗殴之事,只留下朱骥善后,自往兵部官署去了。
&ep;&ep;朱骥因与蒙古族将领恭顺伯吴允诚比邻而居,也略通蒙古语,上前询问了几句,这才知道究竟——
&ep;&ep;原来适才参观紫禁城时,日本使者既惊叹宫殿的宏伟,又指着兀良哈人嘘声连片。通译杨埙虽然没有翻译内容,但从日本人神态及动作比画来看,不难猜到对方是在嘲笑蒙古以天为盖、以地为庐的游牧生活方式。兀良哈曾助明成祖朱棣夺取江山,有功于大明,本瞧不起专为朝贡讨赏而来的日本使者[5],兼之都是火暴性子,当即上前质问。日本使者遂勉强噤声。兀良哈人见日本人避让,又身处大明禁宫之中,不便多生事端,也就此算了。
&ep;&ep;偏偏通译杨埙在这个时候站出来充当和事佬,称日本国民迄今也是席地而坐、席地而卧,跟蒙古人差不多,不必五十步笑百步。语气之中,对日、蒙双方都颇为轻视。兀良哈、日本两方都有懂汉语者,闻言各自大怒,朝杨埙怒目相向。杨埙竟然大笑着指着奉天殿道:“等你们什么时候造得出这样的宫殿,再来瞪我不迟。人,最重要的不是该有自知之明吗?”
&ep;&ep;言外之意,蒙古、日本永远造不出像奉天殿这样恢宏壮丽的宫殿来。杨埙说的倒也是事实,兀良哈人、日本人遂悻悻作罢。
&ep;&ep;出紫禁城后,本该由杨埙引着两方使者到鸿胪寺集结,但蒯玉珠再转头时,却发现杨埙人不见了。
&ep;&ep;这时候,兀良哈人又见到日本人在互相打手势,似在嘲笑己方,于是争吵起来,这次日本人也毫不示弱。双方开始尚且用结结巴巴的汉语对骂,很快就发展为各说各的语言,即便不知道对方在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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