&ep;&ep;他连忙躬身应了个“是”，就要出去。

&ep;&ep;没想到，这时候，陆九龄直接从椅子上站了起来，脸上的皱纹，似乎又深了一些，只道：“既然要去，也引我一程吧。我总要见见她，心里才安定……”

&ep;&ep;顾承谦听了，心里又是苦得没边儿的一片。

&ep;&ep;“保常你只管带了陆大人去，着人请大将军夫人去偏厅里一见便可。”

&ep;&ep;“是。”万保常心知，这是陆大人爱女心切，就要去看看，于是摆手一引，“还请陆大人随我来吧。”

&ep;&ep;陆九龄也不废话，甚至就连跟顾承谦告别都忘了。

&ep;&ep;他随着万保常一道，消失在了门外，绕过这回环曲折的重重回廊，便终于没了影踪。

&ep;&ep;顾承谦却只坐在屋里。

&ep;&ep;手上放着回生堂装药的盒子，几上置着开始转凉的好茶，地龙热热的烧着，可他竟觉得满屋子都有一股凉气，使劲儿地朝着他浑身骨头缝子里面钻。

&ep;&ep;冷啊。

&ep;&ep;这个冬天，太长，也太冷了。

&ep;&ep;他又把目光放到了窗外。

&ep;&ep;含苞的海棠，在尤带料峭春寒的冷风里，瑟瑟颤抖，仿佛下一阵风，就能吹破那鼓胀的花苞，开出鲜妍的花朵一样。

&ep;&ep;他跟那个大儿子，是怎么走到今天这一步的？

&ep;&ep;顾承谦都快不记得了。

&ep;&ep;他只是又想起了那一句：“遇到难啃的硬骨头，你们这样‘客气’怎么请得过来？”

&ep;&ep;这是顾觉非在他们请不来鬼手张时候，说的一句话。

&ep;&ep;是他向来谦恭谨让的大儿子说的一句话。

&ep;&ep;明明是那样明显的一个地方，他当时竟然半点没有注意到。

&ep;&ep;以至于，很久很久以后，他把昔年与他相处的种种细节翻找出来，才发觉，这一句是他为数不多的、露出破绽的时候。

&ep;&ep;看似玩笑的口吻，简单的“客气”二字。

&ep;&ep;里面，又藏着几多的惊心动魄与刀光剑影？

&ep;&ep;当时的他，与周围所有所有人一样，对这个大儿子，顾府的大公子，顾氏一门近百年来最为之骄傲的天才，有着雷同到仔细想来会令人后怕的认知——

&ep;&ep;曾游学天下，结交四方，三教九流，贩夫走卒，对他无不佩服；

&ep;&ep;朝野上下，八方同僚，亦有不少曾蒙他解决危难，对他交口称赞；

&ep;&ep;他更是庆安帝的伴读，与其知交莫逆，无话不谈。

&ep;&ep;京城的女儿家，谁不慕他才华惊世，那一股疏狂兼着儒雅的气度？

&ep;&ep;这是一个在所有人眼中，都近乎完美的人。

&ep;&ep;美玉无瑕，天衣无缝。

&ep;&ep;从他开蒙以来，再没一个同龄人排在他前面，也几乎少有人对他生出恶感。他越来越出色，八面玲珑，多智近妖。

&ep;&ep;于是，这样的认知，便渐渐深刻，根深蒂固地留在所有人脑海里。

&ep;&ep;也包括顾承谦。

&ep;&ep;这样的认知，持续了太久，太久，让人早已习惯。以至于，在六年前，这认知如山倾岳倒、轰然崩塌之时，他都不敢相信。

&ep;&ep;过了很久，才是满心的失望，满心的愤怒，甚而——

&ep;&ep;满心的恐惧。

&ep;&ep;顾觉非看上去，依旧是那个完美得叫人挑不出错的顾大公子……

&ep;&ep;可天底下，又有几个人知道，揭开了画皮，藏在里面的，是什么骇然的怪物呢？

&ep;&ep;除了恐怖，他竟不知用什么才能形容。

&ep;&ep;陈年旧事，一一从顾承谦脑海之中，浮了过去。

&ep;&ep;他慢慢把手中这一只锦盒，端正地放到了书案上头，看了许久，眼底却闪过了几分悲凉：终究是他，没能保住薛况……

&ep;&ep;如今，又如何当得起他孀妻，以这般厚重的心意相待？

&ep;&ep;顾承谦眼里头，一时险些涌出热泪，却偏偏只能僵直地站在这书案前，抬眸凝望那被移来，挂在他墙上的《快雪时晴帖》，久久失语。

&ep;&ep;另一头，大管家万保常已带着陆九龄先往偏厅内坐了，才转去后园，吩咐了个丫鬟，去唐氏那边通禀，并请陆锦惜往偏厅来。

&ep;&ep;陆锦惜走得不算快。

&ep;&ep;顾氏毕竟名门，又有前朝留下来的深厚底蕴，先辈祖籍也在江南一带，是以整个府邸比照着江南园林的制式修建，格外雅致。

&ep;&ep;移步换景，不在话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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