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卫庄知道自己是在睡梦中,却不记得自己如何进入放下戒备沉沦下去。许多年过去了,他从未放心入睡过,防备之心再难放下。

韩宫旧梦,挥动屠刀将令的都是血亲。可那又如何,他也同样对着他们亮出了屠刀。故人故事,再入梦中也不过是猩红火海一片。

火,是他亲手点燃;宫阙,是他亲手毁灭。

然后火光背后,暮色漫漫,一路前行的路上,总之有了些许执念。这执念也不知是从何而起,若要真心细数,大约是那鬼谷三年。

三年很短暂,在他的一生中不过白驹过隙。

那三年里,是他一生中最孤单的时光,一个师傅传授课业,还有一个命中注定的敌人。

黑色的雾霭过后,是鬼谷那颗婷婷如盖的树,树下一个人正在练剑。

他忽然就这么驻足而立,望着对方练剑的光影。

他记起来了,这是他在那三年里,与见相伴的最初,是他唯一的,陪伴。

再后来,他遇见过很多人,也收服过很多人,也尝试过与人合作联手,这里面有韩国的红莲公主、有公子非,还有丞相的孙子张良,这些各种各样的名字,在他的眼里,他们悉数组合成了两个字。

流沙。

聚散流沙,是一种与命运的对抗;而对抗陪伴,是另一种无法挣脱的宿命。

树下练剑的身影在一招看熟了的气贯长虹之后收了势,然后他看见穿着白色剑装的少年盖聂向自己走来,开口说:“小庄,你回来晚了,已经错过了晚食。”

卫庄听见自己“哦”了一声。

然后少年的师哥提起剑转身要走,却在转头的瞬间又回过头来:“师傅罚你不许用晚食,我……我会分一半给你。”

卫庄听见自己的声音说:“你以为我会稀罕?”

他看见盖聂漠无表情得转过身去背对自己:“你不稀罕可以拿去山里扔掉,那是你的事,与我无关。”

卫庄觉得自己的血液忽然有点发热,他的瞳孔倒映出的夕阳带着血红的色泽。

少年的师哥已经走远了。

更远的地方,是他在鬼谷三年所谓的“家”。

卫庄握紧了手中的剑。

他很清楚,想起过去对于剑客是一件危险的事情,证明自己还有牵挂。不管是好是坏,都可能是致命的弱点。

所以卫庄告诉自己,这个梦,着实做得有些长了,自己应该醒来。

强迫自己醒来的办法很多,卫庄选择了最直接的方法,他拔出鲨齿,对着渐渐远去的背影一剑劈下——

梦境,碎了,一起碎掉的还有远去的背影。

卫庄睁开了眼睛,天光已经微微发白,透露着被云雾湿润过后的天青色泽。空旷的山谷有尚未归巢的夜枭啼鸣,声声催心。

卫庄略带疑惑地坐起身,或许是休息的时间太久,他几乎想不起自己为何会躺在这样奇怪的野地里。

“你醒了,小庄?”

卫庄略微一怔,侧头看向距离自己半丈之外的人,颦起眉头,压得一双银色瞳眸越发让人看不真切。

他居然在盖聂面前毫无防备得睡过去了?

不过刚刚这样想了,谁知盖聂似乎知晓他心中所想一般开口道:“你受内伤极重,我……是我点了你睡穴。”

卫庄眉头面色越发深沉,他低头看向手边青青草地,没有回应盖聂的话,反倒是说起然无关的事情:“这是翘摇草,挂蕾三日方能开花,开花三日方能结果。”

盖聂大约明白了卫庄的意思,却并未说什么。

卫庄忍不住提高了声音:“我记得之前并未见翘摇开花,师哥,我睡了几日?”

盖聂沉默了一会儿,开口道:“四日。”

卫庄很清楚盖聂是一个不擅长说谎的人,与当年靠着三寸不烂之舌游说列国瓦解合纵联盟的鬼谷张仪比起来,盖聂简直不像是鬼谷出来的人。当然,在这一点上,卫庄自己的行事做法也和昔日苏秦完不同。

或许是卫庄的沉默引起了盖聂的注意,他难得去猜一个人的心思,但他此刻觉得卫庄的心情,应该很不好。他斟酌说道:“你本就带着内伤,加之蚩尤嗜血,吸取你内力精魄化为己用,你比我想象中,醒来得还要快。”

卫庄低头嗤笑一声:“你是在恭维我的失败吗?”

盖聂头微微动了动:“我,并没有这个意思。”他迟疑了一下,接着说:“你本就受了极重的内伤。”

卫庄冷哼:“如果是寻找借口的话,我还不需要你来帮我,师哥。”

盖聂不再开口,他站起身来,拿起身边的木剑,转身往低矮的丛林里走去。

卫庄余光看见那把木剑和之前的已经不同,他记起一起落水的时候,盖聂手中只有鲨齿。

卫庄低头看着手边静静躺着的鲨齿,手指慢慢收紧,握住剑柄。

盖聂,应该就是这样,沉默着守了他四天。

这一次盖聂回来的时间稍微久一点,他带回了一只刚刚被木剑杀死的公鹿。卫庄看着公鹿身上的致命伤口,心想说不定盖聂用的是百步飞剑。

卫庄看见盖聂挖出公鹿硕大胃袋,裹上谭边挖出的湿泥,架在火上烤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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