连着好多天下雨下雪,年后的这段时间天气都不很好。方惟因为反日传单的事情,被学校罚没了三个月的薪水,清芳知道她刚交了房租,又遇上这样的事,只怕她手头拮据,于是这两天便总是拉她回家吃饭。
有一个礼拜六,方惟从顾家回来时,天空又在下雨,她匆匆开门赶着去收早上晾出去的衣服,却发现衣服不见了,她站在窗口呆了一会儿,回身去房里,看见大大小小的几件衣服尽数搭在床头架子上,她想,是佟诚毅来过了吧,他帮她收了衣服,等不到她,又匆匆走了。她沉默着坐在床沿上想了一会儿,像是从前念书时遇到一道难题,她一时解不出来,总是放到最后来做。
她转头看到枕边留的一张字条,是他留的,大概意思是他要去苏州一趟,会耽搁四五天,方惟如果有事,可以去找常实,让他传话,或者等他回来。她看着这张字条出神,她想他果然是她的一道难题。
她这些日子因为常去清芳家吃饭,倒是有好几次碰上谢飞鸣,看来他也是常在清芳家吃饭的。方惟知道清芳以前有过一个男朋友,但是因为清芳要坚持在学校做教员的事,双方没有谈成,便没有再相处下去了。所以她有一次有意的去问飞鸣,对女性从业的看法,飞鸣说得倒很坦率,他说:“我家里有很多从不出门的女性,我非常明白被关在家里的女人和在外自由的女人的区别,也许在许多事情上我们也身不由己,但我始终是支持新女性走出家门的。”
方惟虽然对飞鸣总有一点不好的偏见在,但是听他讲的这些话,却也觉得他有几分见地。后来,在佟诚毅的书房前碰到他一次,还很客气的同他说了几句话。
那天在顾家吃完晚饭,方惟打算要回去时,庭相忽然说正好要出去一趟,可以顺路送她,方惟不好推辞,便同他一起出来。庭相没有叫车,他说:“难得今天没有风,也不大冷,我们走一段吧,到前面再叫车子。”
方惟想,他是不是要问清芳和飞鸣的事,他们两个进展的飞快,也许做大哥的有些不放心,所以点点头说“好。”
于是他们并肩走在路边一排法国梧桐树下,这时候正是稀稀落落的树干,一派凋零的冬景。庭相果然是问清芳的事,他说:“你看,谢飞鸣这个人怎么样?听说他和佟先生是亲戚。”
方惟听了点点头说:“恩,他们是姑表亲,算是佟家在上海最近的亲戚。谢家也算是个有根基的家族,只是经过了几代人,有些走下坡路了,单看谢飞鸣,好像人还不错,学识见地,为人处世,都还好,要紧的是,我看他对清芳也很好。”
庭相听着,不禁摇了摇头说:“这时候来看,他当然对清芳是好的,繁花卓锦烈火烹油,哪个男人在这时候是不好的呢。”他忽然转过头来,接着说:“也许清芳这样的个性,与谢飞鸣在一起并没有什么问题,然而婚姻总不只是两个人的事情,将来,如果走到那一步,她也得想一想如何同谢氏家族相处,况且,这恐怕是一辈子都要面对的事。你说对么?”他说完,极有深意的看着她。
方惟听着,放慢了脚步,也抬头看他,前面是说清芳的,后面似乎又有了别的意思,他是想说什么呢?是拿清芳做比么?她笑了笑,点点头说:“你说的很对,也许清芳是该好好想一想。”
他也点点头,接着向前慢慢走着,说:“我听说,你把童童过继给佟诚毅了?”
说到童童,方惟总是不愿多言,她点了点头,没有说话。
“孩子找到了归宿,也许你也可以想一想自己的事了?”他忽然不想再绕圈子了,本想转头看着她,却终究还是有一点情怯,他抬头看了看前面一趟电车咣当咣当开过去,说:“如果可能,你愿意考虑考虑我么?”他说完,终于转过头来看她。
她其实一双眼睛生的美,是聪颖的一扇窗,然而这美目于她是个拖累,所以她总不大愿意抬头。此时她与庭相对视着,她也没想到他今天会说这些,她本以为,听到他说这些,会有些紧张,然而她在心里问了问自己,心里的那个她异常平静,虽然沉默了一会儿,她还是淡然笑了笑,说:“我总是很感激,你和清芳,还有顾妈妈,从没问过我过去的事。然而虽说是过去的事,也总还是过不去的事。我努力向前看,不能叫眼前的美景绊住了。孩子虽然过继给佟家,但终究还是我的孩子,无论是谁,要接受别人的孩子,总是太艰难了。我也不愿这样为难别人。”她想,既然是要拒绝,只要是拒绝的意思就好,至于拿什么理由拒绝,就不那么重要,选个最能减轻伤害的理由吧,是她对庭相的感激之情。
庭相当然听得懂她的意思,她说她的情况不好,不想为难他,然而他是做好了接受她所有一切的准备的。但他也明白,她这样说,是婉拒的意思,她顾着彼此的面子,说到底他终究不是她的心上人。庭相是个医生,见识了许多生死的,是通达的人,他看着她的眼睛,心里是许多遗憾和伤感,脸上却笑了笑,说:“走吧。”
方惟回到家时,有些晚了,她开了灯,坐在书桌前,只一会儿功夫,电灯就灭了,她叹了口气,抬手在抽屉里拿了盒火柴出来,点亮了桌面上放着的一支蜡烛。自那天灯火管制以来,杜太太找到了勤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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